鐘元裝作若無其事,繞過桌案將銅秤拾起,卻連手都是抖的。
從前他對薑芙的前景感到惆悵,倒不想這一天會來的這麼快,這麼急,急到她甚至沒有半分招架之力。
薑芙被關起來的這麼多天,鐘元也曾嘗試過尋個門路,可他不過是內庭中的一個內監醫官,哪裡能有機會見到她。
“小唐,給我準備藥箱,我要隨李醫官使去出診。”——鐘元的同僚陳醫佐人未至聲先到,入門之後,滿麵的晦氣模樣。
那叫小唐的小藥工正跟著眾人咬耳朵,聽見有人喚他一邊應著一邊與陳醫佐搭腔,“怎麼滿臉的不高興?”
那陳醫佐一甩袖子,“彆提了,領不了個好差,方才牢裡傳過來信兒,說是那位崔世子的夫人病倒了,讓醫官使去瞧瞧。”
禦藥房的規矩,即便薑芙現在是戴罪之身,可名義上還是世子夫人,身染重疾自然也是禦藥房的人去看。
而禦藥房出診也有規矩,是要同時帶一個醫佐前去,一做記錄,二為下手。
牢裡的差沒幾個人願意去跑,沒賞錢不說,還要憑白的染一身晦氣。
一聽事關牢中的世子夫人,眾人眼前亮了起來,倒是盼著陳醫佐回來能給他們講些新鮮事兒。
而鐘元則是不同,他雙目緊睜著陳醫佐,見他是滿臉的不願意。
“也不知今日是犯了什麼陰鷙,偏生讓我領了這份差事。”陳醫佐的臉越發的黑了,心不甘情不願的自小唐手裡接過藥箱。
鐘元見此,上前一步攔住陳醫佐,單手扶住他的藥箱道:“你若不願去,就由我來吧。”
陳醫佐以為自己聽錯了,眼露詫異,用奇怪的目光望著眼前的鐘元。
鐘元以防眾人起疑,忙又改口道:“今日我抓藥的份量總是不對,我怕出錯,你留在這裡幫我把把關,我替你走一趟。”
一聽此,陳醫佐還以為他是要得自己幫忙,這才消了疑慮,忙笑道:“那沒問題,我幫你抓藥就是......隻是牢裡走這一趟可不是什麼好差。”
“無妨,不過就是跑跑腿罷了。”鐘元又道。
聞此,陳醫佐再不同他拉扯,生怕鐘元一會兒又反悔,忙將手裡的藥箱遞到他手上,“既如此,那你就去吧,抓藥的事兒交給我,等你回來保準給你弄完。”
“好。”鐘元強壓著心中的喜色,淡定的自他手中接過藥箱背到自己肩上出了門去。
出了禦藥房,一路隨著老醫官使上了馬車,直奔宮禁之外。
到底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對此牢中一行倒也沒有怨言,隻是鐘元心中惦記著薑芙,行這一路心裡十分焦灼。
到了天牢門口,馬車停在不遠處,牢中的獄卒早等在門前。
宮中禁衛,屬得獄卒位份低下,即便是見了宮中的內監亦要畢恭畢敬。
鐘元先行一步下了馬車,將醫官使扶下,二人由獄卒提燈引著朝牢前行去。
“不知病人現在怎麼樣了?”醫官使行這一路也未曾閒著,便先開口問起。
獄卒老實應道:“人還躺著呢,下午的時候就一直躺在那裡,我還以為她睡著,直到吃飯時喚她她也不應,後來發現,鼻子裡流的都是鮮血,整個人似暈過去了。”
“這兩日她幾乎都沒怎麼吃東西,也不知是不是餓的。”
獄卒所言鐘元每個字都聽得清楚,他甚至不敢想象這兩日薑芙在此地是如何過的,每想一下便覺得揪心萬分。
此刻唯有一個念頭,便是趕快見到她。
隨著獄卒入了牢中,這裡的環境遠比鐘元之前預想的還要差。
時疫時與薑芙初相識,他印象中的薑芙是個十分愛乾淨的姑娘,如今落得這般田地,她又如何能受得了?
一想到此,鐘元就越發痛恨崔枕安一分。
好不容易到了牢房前,獄卒在前將牢門打開,鐘元親眼見著薑芙整個身體蜷縮成小小的一團,孤零零的窩在角落裡。
那般濕冷之所,連片鋪蓋都沒有.......
獄卒小心的將薑芙整個人翻動過來,借著燈火光亮,在看清薑芙麵容的第一眼,鐘元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哪裡還是他昔日認識的薑芙,一張鵝蛋臉不過短短幾日工夫便瘦得脫了相,臉色蒼白如紙,眼底發青,口鼻處還有未擦淨的血跡。
似是聽
到有人過來,薑芙艱難的將眼皮睜開了一條縫隙,很快又閉上。
老醫官使蹲身過去,先是抬手翻動了她的眼皮,而後又替她把了脈,稍稍檢查了明身,良久才道:“這是急火攻心之症,加上身上有舊傷炎起,兩廂齊下,導致血氣逆流,高熱不退,給她施幾針就能醒過來。”
話落,老醫官使扭過身示意鐘元將藥箱拿來。
鐘元麻利將藥箱擺好,將針袋平展,猶豫片刻才道:“醫官使,要不您歇著,這針讓我來施吧。”
“你?”老醫官使歪頭看他,頗有些遲疑之意。
“此地昏暗,又無處可坐,從前常看您施針,我也練過幾回不如這次您就讓我試試。”
鐘元說的誠肯,老醫官使隻以為他想借此機會練手,倒沒想他還有旁的目的,倒是笑了:“這針你紮得?”
鐘元點頭:“紮得!”
略一思忖,老醫官使也不難為他,隻眯了眼,站起身,“也罷,你且試試吧,此地昏暗,我在外頭等著你,快些紮完出來。”
“是。”鐘元痛快應下。
待老醫官使出了牢門後,尚有獄卒在此,鐘元隻能又道:“勞煩你再去給我尋兩盞燈。”
獄卒應下,扭身離去。
此下隻剩下鐘元和薑芙二人。
趁此機會,鐘元忙伏下身來單手輕輕拍了拍薑芙的臉頰,急促喚道:“薑芙,薑芙,你睜開眼看看我,我是鐘元啊!”
這會兒薑芙的臉燙得厲害。
薑芙此刻神智算不得清明,似神遊天外一般身處混沌,隻隱隱覺著有人在喚她的名字,更是用了好大的力才將眼睜開。在認清眼前的鐘元之後,卻覺著自己應該是魔障了。
“鐘......元......”她嗓子啞得厲害,幾乎發不出任何聲音,二人離的相近,鐘元卻看清了她的唇動,分辨出她是在叫自己的名字。
鐘元忙點頭急急應下,“是我,是我,薑芙你彆怕,鐘元來了......”
不知為何,在聽到他講這句話的時候,薑芙眼中的熱淚一下子便湧上了眼眶,鼻子一酸,幾乎哭出聲來。
兩行熱淚劃入她亂糟糟的頭發,想要動,卻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