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不讓旁人發現他的異樣,崔枕安單手撐著亭柱勉強站直身子,細細瞧看能發現他分明在搐動,連聲音也不似方才那般和穩,“她葬在哪裡?”
“湘雲山腳。”不同於方柳辦事,路行舟出手,必是事事致微。
心中默念此地,崔枕安卻未再言旁他,而是在燈影下一轉身,出了湖心亭。
身後的路行舟鬨不懂他現在要乾嘛,忙追上去問:“你這是要做什麼?”
崔枕安未回身,隻抬手稍擺,強撐著作出一副輕裘緩帶的腔調,“酒氣散了,這會兒自是要回去宴殿接著飲酒的。”
他裝的太好,讓原本以為拆穿他的路行舟睖睜原處,此刻倒真有點糊塗了,“你對此事當真不在意?”
“我在意什麼?”心口處的那股絞痛愈演愈烈,已經讓他寸步難行。腳步暫且頓住,他隻敢在暗影之中微微側身,若在光影下,便能輕而易舉察覺他灰土的麵色以及紅絲滿布的眼眶,“我說過了,她是朝廷派到我身邊的一雙眼,這是她的命,無親人護她,也是她的命。”
話畢,他大步離去,似一條黑色的遊龍一般。
其實在聽說薑芙的結局之後,與他素未謀麵的路行舟都不禁生了些側隱之心,即便他從崔枕安的口中聽過薑芙是朝廷的人,現下再聽崔枕安的言行,倒真讓路行舟心底生起一些寒意。
崔枕安的心性他是清楚的,隻是在這件事上他參不透緣何崔枕安心腸冷硬至此,竟無半分歎惋。
離了湖心亭,崔枕安並未再回宴殿,而是快步奔到一處無人的樓閣之下,將整個人隱在月光都
照不到的陰影裡。長臂伸出,掌心撐在青磚牆上?[]?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指尖緊朝下扣。
方才快步已是極限,此刻自背後望去,他脊背因心口痛楚而微微弓起,腳下難行。
冷汗珠子自額前流下,順著他刀削似的鼻梁滑下,在鼻尖處懸成一粒碎玉珠,微仰頭,順直滴落。
方柳一直跟著他,終在此刻覺出他不對勁來,忙伸手上前急切問道:“太子殿下您沒事吧?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我去請醫官過來吧!”
“我無事......”他仍在硬撐,若是平時病了也就病了,若是這時他讓旁人知道他有恙,那便說不清了。他也不清楚他在堅持些什麼,怕旁人誤會什麼。
“隻是今日喝的有些多。”胸口一陣濁氣吐出,崔枕安倚在青磚牆上,他想,一定是他今日喝的太多了,才會這般頭暈目眩。
後腦微仰,終在忍耐良久之後心中的絞痛之感才緩緩散去,仍有餘波卻無大礙,崔枕安近乎擰成扣結的眉心終於有了片刻的舒緩。
“方柳,”他睜開眼,身子終也可以微微挺直,半張臉探在月色下,“湘雲山在何處?”
方柳從前在京中當探子,四處他都分外熟悉,有些地方閉著眼都可行到,區區一座湘雲山。
“出了京城一路往西,大概三十裡路。”
崔枕安下巴微沉,“明日一早帶上幾個人,隨我去趟湘雲山。”
方才在湖心亭的事方柳一個字也沒聽到,崔枕安突然要去湘雲山倒讓方柳覺著意外,可他做事從不問主子緣由,且如何吩咐便如何安排。
這一夜,宮中佳宴,熙熙熾盛似在天上宮闕,暗藏猜忌刀影,有人不安有人歡喜。
無人知,那看似高高在上岑寂藹然的太子殿下竟為著一個突如其來的消息整夜未眠。
次日天不亮時,崔枕安一騎快馬,帶著人奔向湘雲山。
從京城到湘雲山若單憑腳力怕是要走上五個時辰,騎馬便折了一半,到湘雲山腳之時已近午時。
路行舟原本打聽閒事的時候還讓人畫了一張地圖,可在與崔枕安說過之後他便以為崔枕安不會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反將那地圖丟給方柳,方柳又轉奉給了崔枕安。
本來苦惱該如何向路行舟打探具體位置,這下卻是正好免了口舌。
湘雲山乍一聽此名,還以為是個山清水秀之處,到了才知,是一片荒山,行近一路也不見人煙,連小獸也不曾見過一隻。
午時天氣炎熱,崔枕安命人按地圖去尋墳塚,可他總隱隱覺著,這裡不像是埋人的地方,在未見到墳前,他仍對此事抱有一絲轉機,或是路行舟那小子渾慣了,閒著沒事同他扯謊,或是旁人弄錯了,那所謂已死的薑芙不過是與她同名......
一夜靜思,他始終不願相信那個活蹦亂跳身康體健的薑芙竟能死得這般輕易。
然,還是方柳最先跑過來同他道:“啟稟太子殿下,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