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這是一處死穴
“嘀嗒、嘀嗒······”似水聲一下一下落在青石地上,在寂靜的空間裡尤其醒耳,沈瑛趴在濕涼的地麵上,感覺寒透骨髓。
空氣中有血腥氣流動,她明知是自己的血,卻已然麻木了,根本不曉得身上哪處傷口更疼。
她半睜著眼,根本不清楚這是哪裡,隻記得有人將她以謀害太子妃之名抓到此處,甚至不容她分辯一句便開始給她用刑。
嗬,這才不過幾日,薑芙當真是忍不住了嗎?
她真的恨,真的悔,今日本不該上前湊的。
悔信了沈珊的話。
她想哭,可是已經沒有力氣了,連嘴都張不得,隻能一遍遍的在心裡徒勞求助:“爹……救我……”
有冰冷的鐵門聲響傳來,震耳欲聾,她稍抬眼,看到兩個高大的人影進來,絕望的是,根本不是她爹沈齊。
她似一塊死肉被人拖著走,不知去往何處……
次日薑芙再醒過來,身上的敏症已經退了大半,喉嚨浮灼也退了很多,隻是仍有殘餘,她這敏症來的急,隻要及時用藥便能退了。
青玉端來湯藥汁子,可實在太苦了,薑芙根本咽不下去,且又讓人熬了濃濃的綠豆湯來。
在這些人的眼皮子底下不方便施針,薑芙且也忍了,隻待夜深人靜時再說。
眼見著密紅的手臂一點點恢複本來顏色,稍歇片刻,青玉才端了空碗道:“方才太子殿下命人送來了一樣東西,是一隻大木箱子裝著的,這會兒送到偏殿去了,正請您去看。”
“什麼啊?”這太子府醫官使開的方子的確不怎麼樣,為了止癢便加安神,她喝了頭疼,這會兒還暈暈呼呼的。
“奴婢也不知道,太子殿下是說您務必去看。”
薑芙不太情願,卻也禁不住催促,換了一身衣裳便由青玉陪著來到了端雲殿的偏殿。
這偏殿與主殿有一座暗廊所通,平日薑芙不常來此,這殿也便空著了。
偏殿窗子都關得嚴實,殿內略顯陰暗,遠不及主殿明亮。殿內的長侍薑芙看著眼熟,皆是崔枕安宮裡的,
其正中擱了一隻碩大的木箱子,倒顯得十分突兀,行近了些,隱隱一股子血腥氣傳來,這氣味兒場景都分外熟悉,不由讓她想起鐘元那次,薑芙立時定在了原處。
“這裡是什麼?”她白著一張臉抬眼問。
可是滿宮裡沒一個人能回答她。
一種十分不好的預感爬上心頭,整片頭皮都跟著發炸,薑芙猛撲過去,環著箱周尋到銅環猛提,木箱蓋被掀開,緊接著一片血色滿布眼前,濃鬱的血氣直衝鼻腔,一抹人形窩在箱內。
同樣的血氣,同樣的皮開肉綻,同上回相差無幾。
青玉嚇的後退一步緊捂住口鼻。
“鐘元!”薑芙下意識失聲尖叫一聲。
幾乎同時,崔枕安邁步入殿,在他聽到薑芙換那聲鐘元之後。
餘光看到他人身入殿,薑芙顧不得那些,光線昏暗,她手臂探到木箱中,單手快速扒開那人擋在臉上的碎發,辨認之下方知不是鐘元。
“這是......”那人雖側躺著,臉上血肉模糊,可側臉輪廓依稀可辨,“沈瑛......”
意識到自己指尖兒染了溫血,她顫抖抬起手臂,隨後雙腿一軟,直坐地上。
不染纖塵的雲靴來到薑芙身前,玄色衣袍上的織錦暗嵌晶珠,被殿中暗色蒙上一層灰意。
崔枕安不言,隻朝殿內長侍使了個眼色,長侍們會意,將早被打的不成人形的沈瑛自箱中倒出,根本未拿她將人一樣對待,一如傾倒貨品一般。
她被動且鬆散的在地上滾了一圈,最後仰躺於殿中。
“可還喜歡?”崔枕安蹲身貼近薑芙身邊,在她耳畔輕語,目光卻似欣賞的看向沈瑛。
“知道你的敏症是如何起的嗎?是她將紫述花的花粉灑在衣袍上。”
“薑芙,聽說從前在沈府你過的不快,如今我便一件一件幫你討回來,便由她先開始。”
耳畔嗡聲作響,薑芙整個人傻了眼,心提到嗓子眼兒,怪不得前日她問自己姑母待自己如何,怪不得他說那樣的話,說哪怕自己當場扒了沈珊和沈瑛的皮。
不等薑芙答話,崔枕安重新站起身,來到沈瑛眼前,此刻沈瑛半睜著眼,想哭卻不敢哭出聲,隻敢發出嚶嚶音,淚水自臉上劃過,引起傷口劇烈殺疼。
崔枕安冷眼站在高處望著她,眼露森寒,唇角微勾,仿似在看一件有趣的事,這樣的神情,薑芙先前在他那般對待鐘元時,見過一次。
舊事幾乎重演,又讓薑芙起記那天的無邊恐懼來。
他僅用鞋尖兒踢了踢沈瑛的手臂,沈瑛那手臂鬆散,一如身上的一件衣帶,根本沒有半分可控之意,手掌朝上,緊接著便是一聲淒厲的痛哭,是沈瑛的。
這般痛哭崔枕安絲毫不放在心上,隻雲淡風輕的笑問道:“當初是哪隻手打的你?”
“這隻?”他瞧著沈瑛那隻朝上的手掌問道。
沈瑛哭得更厲害了,身上的傷痛加上無邊的恐懼,讓她除了哭什麼都做不了,她茫然看向崔枕安,連一句完整求饒的話都講說不出。
崔枕安在所有人麵前都是一副清禮模樣,清貴難近,待人遇事卻也算得上溫和寬大,沈瑛還曾想過,當初該替沈珊衝喜,若是一早知道他這樣心狠手辣,哪裡還敢有這種念頭,躲都來不及!
“既管不住自己的手,便將它砍下來,送回沈府去。”他輕飄飄地說道。
沈瑛躺在那裡,幾乎用儘全身的力氣尖叫,長侍不管那些,隻聽從崔枕安之命,大步上前,單手提刀。
這刀快且鋒,隻肖一下,沈瑛的那隻手便能與手臂分離。
“不要!”一直愣坐一旁幾乎嚇傻了的薑芙高聲一叫,終爬起身來,站在沈瑛麵前。
見她在前,長侍忙收了刀站得稍遠些,看著崔枕安的臉色。
隻見崔枕安眉頭一皺,看向薑芙的目光有些不解,“你這是做什麼?”
“她是待我不好,沈家所有人待我都不好,我也不是沒想過報複,隻是這樣太嚴重了些,打都打了,也就此算了。”
薑芙不是聖人,沈家自是恨的,她入沈府時不過幾歲,粥飯也好,青菜也罷,總歸將她養大,若當真論起,隻能說姑母是她父親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她不想有愧於泉下父親。
有恩也卻實有怨,就當扯平了,大不了往後當成陌路人。
可若是真是鬨到這般田地,讓沈瑛變成殘缺不全的人,薑芙於心不忍。
到還是良善大於旁的。
崔枕安眼中滿布的不解,隻沉歎一口氣,卻也沒有應下她的意思。
單手扯過她的手臂將人往懷中一帶,單手按了她後腦,禁住她動彈不得,更不得回頭,“人不給些教訓是不成的。”
“不,”薑芙仍是猛搖頭,“求你彆砍她的手,一個女子,若是變得殘了,這輩子就毀了!”
沈瑛為人刻薄討厭,卻也罪不至此。
到底她還是見不得有人因著她的緣故受傷變殘,她也更不想姑母見到女兒的殘肢撕心裂肺,那樣過於殘忍。
薑芙自認擔不起這般罪孽。
她天性良善,崔枕安自是清楚,若非如此,當初薑芙早便成了他刀下亡魂,哪裡還活得到今日。
可這善良對他自己也就罷了,若對旁人,他倒覺著沒必要。
此事他沒應,卻也沒再讓人提刀,“既你不忍,可此事在我這裡又過不去,隻好折中。”
隻要一個目光過去,長侍不敢再擱,薑芙想不通他所謂的折中是何意,才想回身卻被他按住,隻聽身後傳來一聲清晰的脆響,隨之而來的是沈瑛更加淒厲的慘叫聲,薑芙杏目圓睜,這慘叫聲入耳,一下一下紮著她的心。
沈瑛的手腕,被人生生折斷了......
身前的人身上猛打了個激靈,崔枕安側頭看去,借著廊外透過來的隱隱光線,他看清薑芙泛白的一張臉。
薑芙不知道的是,表麵光風霽月的太子殿下,實則暗中這些場麵不知看了多少,全不在意。
“這就怕了?”語氣依舊輕飄飄。
薑芙覺著整個牙關都在打戰,此刻他的手雖放下了,可薑芙仍不敢回頭多看一眼。
她忽然意識到,身旁的這個人,也根本不同她所想的那樣。
自走後,薑芙隻以為他心思陰沉,城府又深,到沒想到他能殘忍至此,隨隨便便就將人打成重傷,手被生生折斷他仍能似看戲一般。
他怎麼能的?
外人隻傳崔氏仁義,就是這樣仁義的?
若是自己哪日得罪了他,是否也是這般下場?
心口砰砰如若擂鼓,冷汗順著後脊朝外冒,連一個與他不太相乾的沈瑛都是如此,鐘元呢?
“有一些血脈之親,倒是無用,除了給自己拖後腿之外,全無半分好處。”他
一頓,唇畔貼到薑芙耳側,“沈家身上有大案,彆讓他們連累了你,這隻是開始,你的姑父、姑母,一個都跑不了。”
這回薑芙愣是連氣也不敢大喘一聲。
連眼珠轉動一下也不能了。
“將這裡收拾乾淨了,把人送回沈家去。”崔枕安冷眼彆過,反手摟過薑芙的肩,帶著她朝殿外走。
每走一步薑芙都覺著異常艱難,相比沈家,她更擔心鐘元,若是崔枕安是這般心性,鐘元哪裡還能有活命的機會。
此人心狠,從未給過她確切的答複,就是為了穩住她,讓她一直留在府裡也說不定。
或若是當真同這樣的人生活在一片天下,當真一刻都忍不得。
不比殿內陰涼,外頭日頭刺眼,薑芙停住步子站在陽光下,說什麼都不肯走了。
崔枕安將人放開,瞧著她慘白的臉色,竟覺著有趣,“至於嚇成這樣?若當真讓你扒了沈珊和沈瑛的皮,你隻怕魂都沒了。”
其實他更想說的是,這般任人可欺的性子,當年在沈府那樣的環境中,該是如何過的?
他想不到,因為他自小也沒受過這種氣。
對於一直待在閨閣中的女子來說,這些的確過於血腥,薑芙從未見過什麼世麵,在外連個施針救人的機會都沒有。
可崔枕安不同,回北境時麵對堂兄弟奪權意圖害他性命的,這般料理了不知多少,若非他手狠,那些人也不可能立作鳥獸散去。
指尖兒緊緊摳著廊柱,腦子裡皆是沈瑛方才的慘狀,代到鐘元身上,薑芙的心都跟著一齊揪著痛。
卻是連一個字也不能問,一個字也不能。
“你在怕什麼?”見著薑芙倚在廊柱側不停顫抖,崔枕安麵容一緊。
方才他一入殿時,便聽到薑芙在那裡喊著鐘元的名字,隻是當時按住了未想與她計較,暫且未顧,這會兒再想起,不免聯想到她此刻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