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何事,隻要一廂情願,結果總會給你重重一擊,讓你連悔不當初的機會都撈不著。
自小離家就不曾被人善待過,因而更加容易被外界所迷惑,可如今她清醒了,代價卻是慘重。
在街上每行一步,她的心情便由歡鬆變得深重。
無論何時,隻要一想到崔枕安,總能讓她連唇角也勾不起來。
她能真切的感受到崔枕安手忙腳亂卻又無措的想要拉回她的手,甚至會有些錯亂的討好在裡。
她厭煩、躲避、不願回應,一心隻想離開,她覺著愛情不應該是那樣的。所以她熬過了最難的時候,他給的糖,她便不想再要了。
街上瘋鬨的孩童一群跑過來,無意撞了薑芙,自己也險些摔倒,薑芙急著探下身去將扶了一把,那小姑娘的笑的似花一般,道謝便又跑開了。
薑芙會心一笑,這一場插曲,好似一下子暫揮開了她心中的陰霾,她終抬步朝前行走。
黎陽城裡的一切都是看著又陌生又熟悉,最後竟憑著自己的記憶兜兜轉轉到了西街坊。
她家的舊宅便在這裡。
與兒時記憶相仿,西街坊仍舊僻靜,一道長街不寬,時有行人,少時自己常在這條街上奔跑著玩鬨,也一如先前遇到的那些孩童無二。
那時覺著這裡的白牆黛瓦很高很大,如何也望不到頭,如今再瞧,似也矮了許多。
順著街朝深處行進,終在一處朱紅的門前站停下。
朱血和了紅漆塗在門上,顏色鮮亮持久,一對新簾各貼在門牆兩側,上有新提聯詩兩
行,亦不知是出於誰之手。
門前的抱鼓時也早就置換成一對石獸,高掛的匾額亦不再是“薑府”二字,院牆仍可看出從前的模樣。
可薑芙知道,這宅院不是她的家了。
當年父母相繼去世,她年歲尚小,家中又無長輩,京中姑母便派來了人接她上京,走時也將薑府一應處置變賣。
不由走上階去,手觸門上銅環,心中五味雜陳。
思舊落淚。
她有時也會想,若是當年父親沒有出事,母親就不會傷心過度鬱鬱而亡,她也不至於流落他鄉寄人籬下......更不會遭遇後來的一切。
命運從那時起便開始捉弄起她來,不曾給過她一回善待。
她愣杵在不再屬於她的家門前,無處可去,隔開她的,又何止這一扇朱門。
抬手輕撫淚珠子,薑芙退下階去。
最後依依不舍看了舊時的自家,久久都不願離開。
在外輾轉這些日子,一路沿途也學了不少東西,她離西街坊最近的一條街上尋了間客棧住下。
這裡南來北往的人多,小二的消息最是靈通。
凡事隻要給銀子就沒有難辦的事兒。
小二帶著她上了二樓,這裡推開窗便是主街,小二肩上搭著一條毛巾,樂嗬嗬地道:“客官,這間就是咱們這裡的上房了,窗子朝南,光線好,望出去的景兒也好,您看您若是不滿意,我再幫您去另尋一間。”
薑芙視線飄遠,站在窗前朝這邊望去,甚至可以清楚看到自家舊時的院牆,“不了,就這間吧,不換旁的了。”
“好,那您歇著,有什麼需要就叫我!”
“稍等一下。”小二才要退下,薑芙便將人叫住,熟稔地自懷中掏出兩顆散碎銀,遞了上去,“我有些事想同你打聽一下。”
這兩顆門牙大的散碎銀不是普通數目,倒頂了小二兩個月的工錢,小二歡喜的雙手接過,也很痛快地道:“客官您想問什麼?隻要我知道的,保證知無不言。”
“我想在這附近開一間醫館,我知道開醫館所用的東西都很麻煩,我想知道黎陽的行會在哪?”自打在京,薑芙就曾商量著和鐘元一起去個無人的地方開間醫官,也是從鐘元那裡聽說若開醫館,先要通過當地的行會。
“巧了,從這出去往北走三條街,一入德玉坊您打眼就能見,您無論想開什麼館,隻要與行會的人說明,交足了銀子還有單子一應就成了,行會的人自會告訴您都需要什麼。”
薑芙心裡有了些底,點點頭,很快,眼珠子微動,又道:“請問你可知道前麵西街坊原住著姓淩的一戶人家?”
“姓淩?”小二朝天翻動眼珠,一時沒想起她說的是哪家。
“就是門前常年種海/棠的那一戶人家!”薑芙忙提醒道。
小二這才恍然,“哦,您說的是淩先生家吧,他家早不在那了!”
“不在了?去哪了?”
“死了,”提及此事,小二惋惜
道,“淩先生早些年得了重病去世了。”
“那他的外孫女呢?”
小二又是一聲歎息,“淩先生去世不久,聽說一直養在他身邊的外孫女便去投奔了在北境做官的父親,有行商從那邊帶了幾嘴閒話,說是那位陳大人汙告北境的一位貴人,全家被治了罪,其女不知所蹤。”
這結果讓薑芙驚得半張了嘴巴,一時講不出話來,心裡也跟著咯噔一響,“什麼?”
“依我看啊,哪裡是什麼汙告,就是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被人給穿了小鞋。”反正天高皇帝遠,小二隻當閒話家常,說話也沒了遮攔,“隻可惜了淩先生,一直在西街坊的學堂中教書,倒也十分有威望,誰知女兒家竟遇了這等災禍,”
他嘖嘖兩聲,“我小時候還記得他家門前種的海/棠似仙女一般,淩先生種花草總是有一手的。”
少時,薑芙最好的玩伴便是淩先生的外孫女陳嘉蓉,仍記得淩先生的女兒怕父親獨居孤單,便將陳嘉蓉留下給他作伴,她整日喚著嘉蓉姐姐,後薑芙家生變故,不得不上京,走前一夜,兩個不大的姑娘在房裡抱著幾乎哭了一夜。
此後分彆便再沒見過麵,先前還有書信往來,之後薑芙再寄信出去便再沒回音。
若當真如小二所言,那此結便可解了,陳嘉蓉早便不在黎陽了。
提及海/棠,薑芙不由又想起棠意,她與記憶中的嘉蓉姐實再是太像了,儘管那時年歲小,薑芙也不至於全然不記。
況且嘉蓉還比她年歲稍長。
還有她與棠意分彆前的種種,棠意語氣過於奇怪,將這兩個人重疊在一處,又使薑芙疑惑起來,若棠意當真是嘉蓉,為何又不與她相認呢?
“客官,您還有什麼要問的嗎?”小二後來在一旁的自說自話,薑芙半個字也沒聽進去,他瞧著薑芙兩眼發直,便不由問起。
“沒有了,謝謝,有事我再叫你。”強穩了心緒,薑芙覺著天都快塌了。她不明白,她就是不明白,為何所認識的每一個人都這般坎坷?
與她交好的一個鐘元,一個嘉蓉,原本出生安穩之家,卻都半途跌入深淵之中。
老天當真不公到如此地步?
不過幾句話便換了兩個月工錢,小二緊握著碎銀子歡天喜地的走了。
外麵豔陽高照,自這角度看下去,外麵街上無論是行走的路人還是叫賣的貨郎,好似個個悠閒自在,沒有煩惱似的,唯她似背上背了一座巨大的冰山,前路無望,後退便是徹骨的寒涼。
“北境,”一提起此處,薑芙一口銀牙幾乎咬碎,“又是北境,我的人生,鐘元的人生,還有嘉蓉的人生,都是被這個地方給毀了.......”
無邊的恨意四處漫散開來,遠處的崔枕安似感受到了一般,終睜開雙眼。
不同這幾日的時迷時暈,再抬眼皮時,眼內恢複了些許清明。
頭麵以下皆失了知覺,似唯有一雙眼珠還能動。
似有感,一直站在窗前按方配藥的人偶然側頭看去,二人的目光交在一處,對視的那一刹,崔枕安近乎忘了,今夕是何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