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錦,今日早些關門!”人還未入堂中,薑芙便揚起聲來,“玉書,你去雲中樓訂一桌酒菜一會兒讓他們送來,今日咱們三個好生的吃喝一頓!”
聞聲,小錦自櫃上抬起臉,手上還拎著抓藥的小秤,“怎麼了芙姐,這不年不節的!”
“彆管了,”薑芙喜不自勝
,一張臉在外凍得久了,乍一入室,泛起了紅暈,她上前奪過小錦手中的小秤放於櫃上,“今天先彆乾了,快去關門板,給玉書拿些銀子,一會兒酒菜送來,咱們就吃飯!”
“真的啊芙姐,你今天是怎麼了?”玉書上下打量薑芙,平日裡少言少語的一個人,情緒連個起伏也沒有,怎的今日從外頭回來竟似撿了寶貝似的?
“你彆管了,拿上銀子,快去快回!”薑芙催促道。
玉書也不囉嗦,拿了銀子就奔出門去,天未黑小錦就開始合門板,對麵的珍娘看了也覺著奇怪,“小錦,怎麼今日你們關門這麼早啊?”
僅聽聲響小錦就皺了眉,也未回頭,隻背對著珍娘應了一聲:“是啊!”
答了跟沒答似的,珍娘在他背後翻了個白眼。
雲中樓離得不遠,是這附近比較大的酒樓,裡麵的菜式鮮亮,味道又好,薑芙下了狠心訂了一桌,送到家來時,菜還燙著,剛出鍋的飯菜飄香,三人圍桌而坐,難得薑芙也給他們滿上了酒水。
“芙姐,我記得你素日是不喝酒的!”玉書仍舊好奇,“您剛才出去那一會兒是不是碰見什麼好事兒了?”
“你看到外頭貼的告示了嗎?是什麼事兒啊?”
“灃州許家,你們可聽過?”如今已經平反,薑芙再說起許氏也沒了什麼顧忌。
小錦自小學醫,因而醫行裡的名人自也多有了解,灃州許氏當年也是響當當的名號,小錦自是知道,“我聽過,不是因為謀害北境的世子滿門被斬?”
“許氏是冤枉的!”薑芙端起酒盅猛飲一杯,辣酒滾過喉嚨,所到之處一片火熱,薑芙猛喘幾口大氣,才將那股子辣意消了些,“今日官府的告示上已經一一寫明,許氏被當今太子的親舅舅和生母所害,那是一樁冤案!”
“啊?”這消息來得不輕,小錦年歲不滿十七,可聽得這種事兒也覺著匪夷所思,在他心裡,素來是民不與官鬥,小官不與大官鬥,大官不與皇親鬥。往往許家這種事兒冤了也便冤了,何以還會給他平反,況且對麵還是皇親。
“這麼大的事兒都給平反了?是誰給平的?”
“當朝太子。”不知為何,在講出這幾個字的時候,薑芙鼻子一酸,竟也講不出個五六,隻是覺得太過夢幻,崔枕安那樣的人......崔枕安那種人,怎的真就還了許氏一個清白?如今他就不顧及那是他親舅舅了嗎?也不顧及那是他的生母了嗎?
一筷子菜還未夾到嘴裡,玉書驚得下巴都要掉了,“我說今天下午怎麼連來看病的都沒了,竟出了這種奇事兒,這太子也太大義滅親了吧!”
“可是芙姐你為什麼這麼高興啊?可是你認得許家人?”
隻聽薑芙輕笑一聲,而後終於再也繃不住,眼淚一顆接一顆的滾落下來,不哭還好,一哭便再也關不上閘,她將酒盅放下,隨即手肘杵在桌上,單手捂了臉。
從未見過這種陣勢的兩個人麵麵相覷,兩個人又都是懂事的,見她這般,也不忍心打擾,隻將筷子暫擱
下,坐在那裡默聲陪著她。
爐中的炭火時而發出燃燒的響聲,窗外風聲仍舊呼嘯,直到最後薑芙的哭聲也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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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緒稍穩之後,玉書將溫帕子遞到她的麵前。
好生擦了臉又利用緩了一下,薑芙終拿起筷子,“你們吃菜。”
雖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但是顯然,她哭過之後好像是好多了。玉書和小錦仍舊沒敢多嘴,隻當無事發生。
告示貼到各城各縣已是多日之後,京城百姓是最早知曉此事的,這件事以極其迅猛的速度不段朝外擴散,沒多久便一片沸然。
那頁告示亦落到了鐘元手裡一張,是崔枕安命人送下去的,在拿到這東西的那日,鐘元望著故鄉的方向跪了良久。
壓抑了多年的情緒在此時如數儘放,素來溫聲溫氣的鐘元獨在房中仰天長嘯,沉玉閣樓下看守之人還以為出了什麼事兒,又聽他在房中不是嚎啕大哭就是放聲大笑,竟像瘋癲了一般。
這口氣,這場冤,已然成了鐘元心裡積聚難解的一個死結,他自殘棄姓,離鄉背祖,就是等得這一日,他所做的一切也都是為了這一日。
無數個輾轉難眠的夜,他被仇恨緊緊掐住咽喉,幾乎被撕碎扯爛,他過往的人生皆搭在這件事上.......無人能懂他此刻的心情,根本無人能懂!
狂笑一陣,嚎啕一陣,整個人如同瘋磨,最後整個人奔出沉玉閣去,也不知怎的整個人身形不穩摔倒在雪地裡,亦就勢躺下不起。不比黎陽的雪,京中的雪落下來也站不住,見土便成濕泥,平日整潔爽利的一個人竟就這樣仰躺在泥地裡,任憑泥潤濕遍全身。
這是他許嵐灃最瘋的一回,有此一日,當覺得死也值了,不知放任自己如此躺了多久,最後他終起身回房,將那張告示細細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後放在銅盆中燃燒,以告慰雙親的在天之靈。
崔枕安被人抬過來時,鐘元麵朝北,紅眼涕淚跪在地上,碳盆中是未熄儘的火苗。
又是那熟悉的竹椅聲,這些日子以來,崔枕安幾乎日日都會來此,兩個人不說話,亦不動氣,隻是默聲下棋,鐘元執白,崔枕安執黑。
他有預感崔枕安會給許氏翻案,隻是沒想竟會這麼突然,甚至之前無任何聲息。
椅上之人腿仍舊不良於行,不過是另一隻胳膊能稍稍抬起,比前些日子好了許多,鐘元在此,崔枕安也視而不見,隻是像平常那樣被人抬到棋桌前,而後眾人退下,房間內又隻剩下這兩個人。
滿屋子的煙氣縈繞,有些嗆人,崔枕安手握虛拳擋在唇邊輕咳了兩聲。
鐘元仍跪在銅盆前,目光這才挪到崔枕安的背影上,緩聲說道:“我竟不知該不該謝你。”
畢竟當年誅殺他滿門的,是崔枕安的父親,害他的,更是崔枕安的親人,“能做出這樣的事,許你也是頂了天大的難處,你注定也會背上一世的罵名。”
“罵名算得了什麼。我從來不是顧念著名聲活著的人。”崔枕安此刻說的輕鬆,但是事情遠遠不止告示上貼出的那般簡單。
他行此招,是先斬後奏,現如今為了這件事,暉帝被氣病,被硬架了上去,君王信儀也被人非議,朝堂上已經亂成了一鍋粥,有朝臣破口大罵崔枕安弑親衝動,不顧大局,有人還說他不顧父子情份,更不顧聖上顏麵,將當年的舊事擺於天下,將聖上氣得病倒。
還有人借了此機會提了崔枕安身疾難愈,雙腿往後怕是難以行走更難擔大任,且彆有居心,勸聖上傳位於宗親雲雲......
那話騙騙旁人也就罷了,鐘元明白,遠不可能似他說的這般簡單。
在他背後站直身子,鐘元猶豫良久才問:“你到底是為了什麼?”
連他也不相信,崔枕安這樣的心性,竟能真的孤行一人便將此案翻了。要知,那代價是送上他的母族以名聲,往後若有人犯上做亂,隻肖這一個借口便可行事。
畢竟前朝毀於惡名,而北境亦是成於賢聲。
“為了我自己。”竹椅上的人仍嘴硬,若真是為了自己,他大可裝聾作啞,不犯亂事。
一時鐘元無言以對,著實不曉得該講些什麼話。他是感激的,感激崔枕安所做的一切。
“對了,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崔枕安身子微微側了側,用餘光看向身後鐘元,“薑芙現在身在黎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