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兩日,暉帝又憔悴不少,可崔枕安清楚,他並非隻為了鄭君誠和那些人被治罪一事,而是為著他與當前溫肅皇後的事。
溫肅皇後所做的那些,他終了一聲亦難以釋懷。原本他可以裝作不清楚,不知道,還能騙騙自己,可這張遮羞布被自己的親兒子扯下,暉帝身上最後一抹屏障也無了。
“父皇,您身子好些了嗎?”
暉帝想要開口,卻重咳了兩聲,心火的急火,使得他嗓子都啞了,說起話來如同破布擦台一般難聽,“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你母後在天之靈可能安息?”
此案一翻,溫肅名聲一落千丈,朝中有諫臣上書言她是“奸後”亦說鄭氏女不配為後,亦有言勸皇上廢小鄭後,另立他人。
“父皇,您可為當年所做之事後悔過?
”崔枕安所指,旁人或許聽不懂,可暉帝明白。
“若您當年不強娶母後,結果會是如何?”
暉帝悔嗎?
當然,他不是沒悔過,如今他子嗣單薄,身子孱弱,皆是因得他深愛發妻的報複,如若當初他未強求,她早就嫁了旁人,或可平安幸福的過一生,而他亦不會落到今天的地步。
暉帝未語,一雙日漸渾濁的眼呆愣望著頭頂的明黃帳子,竟一時啞言。
“父皇,您可曾想過,造成如今這局麵的並非兒臣,而是父皇您自己。”崔枕安鬥膽提明,“一開始您便錯了,母後自然也並非一點錯沒有,隻因性子使然,她更多的是不甘心而已。”
“鄭氏對兒臣來說,是最大的威脅,鄭君誠羽翼已豐,連害兒臣的心思都有了,若不除,來日必是後患,淩遲,是他罪有應得。”
“未將鄭氏誅儘,兒臣已是仁之義儘。”
“你越來越放肆了。”暉帝閉上眼,覺著這些話並非是他一個當兒子的可以說的。
他的父皇和小鄭後知道鄭君誠謀害自己卻無動於衷,仍想留其性命的那一刻起,崔枕安心中的那些所謂親情便已然蕩然無存了,事到如今,崔枕安反而沒什麼在乎的了,他亦知現在外頭有言臣進諫,讓皇上另選宗室為儲君,仍隱忍不發。
崔枕安將頭微垂,不再言語。
當他以為皇上要發落自己時,誰想皇上又道:“不過這點你比朕強,做事當機立斷,是你的長處,放手去做吧。其餘鄭氏有關的人如何發落,隨你......”
緊接著又是兩聲咳,帳內的人再次揮手示意徐和將帳子放下。
原本緊縮的眉目微鬆,崔枕安唇角淺淺勾起,卻是心中寬慰。
“兒臣領命,父皇好好歇息。”身子微微前探,他說道。
就在崔枕安被人抬出殿門的前一刻,暉帝嘶啞的聲線幽幽傳來,不大,卻聽得一清一楚,“是朕錯了。”
不知為何,這句話使得崔枕安脊背一凜。
再出殿門,小鄭後仍跪在那裡。
再見崔枕安,她仍舊怒目而視,哪還有往日的慈母模樣。
“母後,回去吧。”這便是崔枕安對小鄭後說的最後一句話,再無留連,也再無掛念。
行出長安殿許久,方柳環望四周再無旁人,終忍不住同崔枕安道:“太子殿下,黎陽的事,您打算如何?”
事關黎陽,關於薑芙。
冷風拂在崔枕安的臉上,坐高立遠,此刻他腦子裡回蕩的是暉帝同他講的那句。
溫肅皇後是父皇的執念。薑芙又何嘗不是他的。
“灃元堂.....”他未答,隻是淺念這個名號。
他想,她愛的人,是許嵐灃。
這念頭一起,崔枕安手足無措,他放不下,卻又自知拿不起。
......
眼見著年關將至,街上開始熱鬨起來。
醫館就開在街中,每每見著擺攤的人比往日多了幾倍,隨著年底一近,街上攤位略顯擁擠。
旁處生意皆火爆,反而是醫館略顯冷清,誰都不想近前瞧病,怕不吉利,平日幾乎不得閒的薑芙這陣子也顯見著鬆閒下來。
時有小貨郎從街上走過,薑芙會買些得用的小玩意兒,亦學會了討價還價。
日日所見的煙火氣使得她越發心寬。
想著到年底了,需得盤盤賬,再給玉書和小錦多發點工錢,讓他們過年回家時能買些東西給家人。
小錦平日記賬仔細,薑芙僅稍看便明,明細才攏了一半,突聽有人掀了門簾入室,聽到動靜的薑芙抬眼,卻正見著來人是三個壯漢。
見著他們的第一眼,薑芙心裡便不舒服,瞧著也不像來瞧病的,可來人卻也不能不迎,隻笑問道:“幾位有什麼事?”
領頭的絡腮胡子環顧一圈兒,聲線粗獷,語氣凶巴巴的,“誰是這裡的郎中!”
玉書和小錦各自放下手中的活計朝這邊看來,薑芙暫將手裡的筆擱下,回道:“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