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最裡處一間刑室,方柳推開門,裡麵燈火通明,在黑暗中行得久了,乍一見這般光亮,便覺刺目,薑芙下意識的眯了眼,再睜開才瞧看清楚,在她正對麵坐了一個人,那人即便背對著她,亦可一眼看清。
是崔枕安。
而他的對麵,正吊著一個人,那人頭垂著,四肢像後配的,隻懸在身上似的,周身血肉模糊,看不清麵容。
每每見他,總是這般場麵,薑芙甚至已經習慣了。
方柳適時退下,還不忘將刑房的門關嚴。
一時間,這房中也隻剩下他們兩個,還有那個半死不活的陌生人。
薑芙心寒,她當初如何就覺著,應該來找他?
是因為他給許家翻案而給了她信心與勇氣嗎?是他做了這件事,讓薑芙覺著他還算個人嗎?
在入這刑房的那刻起,薑芙當真腸子都悔青了,以此人心性,下一刻被吊在上麵的,將會是自己也說不定。
安然坐在前麵的人,當然不知此刻薑芙的複雜心性,良
久,他才啟唇道:“回來了。”
平靜無波,似在閒話家常,讓人覺著,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不必回頭,僅聽腳步聲,崔枕安便知她現在應是何種表情,一千萬個不情願,不高興,不自在,或還是會恨得自己牙癢,既厭惡,卻又不得不回來。
“路行舟已然將事情都同我講了。”他亦未想到,薑芙不幸的童年,竟是由沈齊一手造成。
所有的事,好像皆是因得沈齊之手,一如當年薑家之事,一如當年薑芙嫁給他衝喜。
“如果不是因著沈齊,你是不是一輩子都不可能回來?”
“是。”素來坦蕩,也沒什麼可騙的,她如實應下。
且聽前麵那人輕笑一聲,良久才言,“原來你真是連騙我都不願意。”
其實薑芙從來不知,哪怕她說句軟話,哪怕是哄他的假話,崔枕安亦可照單全收。
可是她沒有,她連假言假語也不屑與他多說一句。
目光下移,薑芙看向他的雙腿,不同以往,他的腿上此刻搭著一張毯子,雖未見他麵容,可薑芙清楚感到,崔枕安照比先前似瘦了很多。
“你......”不知是哪裡來的勇氣,薑芙又道,“那日在黎陽,我知是你派人救下我。”
避了黎陽一事未答,崔枕安側過頭來,僅用餘光看清她的身形,“你這次回京想要的是什麼?”
他語氣平靜的似換了一個人,這出乎薑芙的意料。
原本假設的東西皆不存在,他隻是平靜的問她想要什麼。
雖如此,薑芙仍舊十分謹慎的說道:“我想要沈齊的命.....”這是第一次,薑芙迫切的想要一個人的命,迫切的想要殺掉幾乎毀掉她一生的人。
為她家人報仇。
為此,她願意付出一切!
“好,我如你所願。”崔枕安正過麵容,伸手指了前麵那人,“你去看看他是誰。”
頭皮一炸,薑芙的目光很快又投在那人身上,莫非......
一個強烈的念頭在薑芙腦海中徘徊,暫顧不得旁的,她大步上前去,還未到近前,便覺著那人周身泛著一股腐肉的氣息,身上傷口無數,隱隱有白粒在翻綻的傷口之上,似鹽。
正所謂傷口上撒鹽,要比用刑還要疼上幾倍不止。這人比遠瞧著還要慘烈些。
似聽到動響,一直垂著臉的人終顫著頭抬起臉,即便他臉上血痕無數,卻也是化成灰薑芙也認得他!
“沈齊!”她驚呼一聲,近乎同時,沈齊也認出她來。
“芙......芙兒.......”
昔日無惡不作的姑父,如今成了階下囚,而當年被她全家苛待的侄女此刻在他看來,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芙兒......救我!”沈齊近乎喊破了音,薑芙就是他眼前唯一的光亮,許是他腦子當真被打的傻了,竟覺著薑芙有本事有能力救他出去。
在這之前,薑芙如何也沒想到,她恨得咬牙切齒的沈齊,一早就丟妻棄女跑得無蹤的沈齊竟近在眼前!
一時想不通透,薑芙猛回頭看向椅中端坐之人。
四目相對,這是二人相隔了許久之後,第一次的對視。
崔枕安不若素日的殺戮森寒之感,眼中竟是薑芙看不懂的情緒。
因回轉身猛了,她耳珠上的墜子搖幅巨大,“他怎麼會在這裡?”
“自你走後不久,仇楊便將他抓到了,”又是一聲輕笑,“抓到他時,他正躲在青樓裡逍遙。”
冷漠一如崔枕安,想到沈齊當初丟下妻兒逃了,亦是說不出的滋味。
雖那對母女並不值得可憐,可一想到他們,還是讓人覺著可悲。
一生不曾真心待人,自也不會被人真心對待。
突發感悟,套在他自己身上,反而更貼切了些。
“薑芙,你方才不是說,想要他的命嗎?”崔枕安稍揚下巴,“我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