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未再言語,手扶門框邁出門的前一刻頓住腳步,“我該如何做?”
燈影晃照下,崔枕安的臉忽明忽暗,天手精雕的側顏,微微浮露無助的神情。
沉吟片刻,鐘元才道:“讓該留的留,該走的走。”
就在說完這句話後,崔枕安便自燈影下離去了,空留餘風。
崔枕安以極慢的速度自沉玉閣來到了昔日薑芙的寢殿。
殿中隻能瞧見燈火暖黃,卻未見人影。
他立於廊下,和著冬風,每呼出一口氣,眼前白霧四處消散,想邁出去的步子始終於原地,心中躊躇,終還是沒忍得住,朝殿門行去。
殿中的人正坐在椅子
上愣神,卻見了殿中婢女不聲不響的離開,薑芙便知,是那人來了。
一如她心中所想,崔枕安怎麼可能會放過她。
餘光看到殿外那抹玄色的人影溫吞行來,薑芙捏在圈椅扶手上的力道也加重一分。
直到聽到那人坐到了對麵的窗榻上,薑芙才緩緩抬眼,二人的神線終在香爐散出的縹緲香霧間交彙。
她的眸子一如初見那般清澈,靈動,滿目慈悲。
崔枕安從未告訴過薑芙,他最愛的,便是她那一雙眼,似從未染過塵世汙濁。
他亦難以想到,經受了塵世種種苦難的人,為何還能擁有這樣一雙明澈的雙瞳。
這般安然的重見,竟有些像兩個人當年初見時的情景,隻不過那時,她眼中有淚水,看自己時的目光,亦不會充著警惕。
這麼多年,崔枕安一直活在一個天大的騙局當中,可當大浪淘沙,千帆過儘,他才終意識到,至始至終純粹愛過他的那個人,唯有薑芙一人。
可正是這麼一個人,卻被他傷得體無完膚。
他混蛋透了。
在她身上所行所做,沒一件是對的。
一時感慨萬千,明明想要衝過去抱住她的念頭突破天際,卻還是止住了,因為他意識到,薑芙是實實在在的討厭他。
若非因著給她的父親正名,薑芙怕是死也再不會回來。
然,想同她說的話有千萬句,最後也僅是喉結上下一滾動,隻化成了一句,“薑芙。”
這兩個字,一如開了閘,薑芙唇角微啟,也終有了回應,“我爹的事,我該感謝你。”
她因自己的小私心而賭了一把,賭崔枕安會不會管顧這件事,賭崔枕安會不會看在她的份上管這件事,然,事實證明,她好像贏了。
他不想聽薑芙這的這聲謝,他更想讓薑芙將他所有的一切權力都當成是理所當然的去用,毫無負擔的去用。
僅是一聲謝,崔枕安心便又涼了半截。
好在眼前煙霧縹緲,他坐於背光處,不至於讓自己看起來那般狼狽。
儘管鐘元勸告一直在他腦海中回現,可他還是忍不住問道:“相比較起來,離開我,比在我身邊更能讓你開心是嗎?”
猶豫半晌,薑芙眼神有些遊離,就在她猶豫的這麼一小會兒時間裡,顯見著崔枕安的眼中浮起的期待。
細細想來,這段時日當真對他一點記掛都沒有嗎?
好像也全然不是。
偶爾看到花盆中的花葉會想到昔日自己摘葉子的情景,偶爾也會想起,自己從前最討厭擦頭發,每每洗過發,都是崔枕安細細給她擦拭,她受傷時,他眼中流露的那些情感,總歸也會有一些是真的吧。
可是真真假假,薑芙已然不敢信了,從前縱是有甜,可他給的痛苦更多。
他騙過也哄過。
“是。”薑芙不願意去想那些,亦不願給他任何希望。
聽到這句肯定,先前他眼中露出的那點點期待,也在頃刻間煙消雲散。
果然如此。
與他料想的一點錯都沒有。
心裡有根弦在緊緊的絞著他,當想愛的人離他越來越遠,那種發自心底的悲涼愴然,再一次勒緊他的喉嚨。
他突然輕笑一聲,眸子低下,望向自己的膝蓋,不讓她看到自己眼中葉脈似的紅絲,“薑芙,我丟過你一次,你也丟過我一次,雖然無法扯平,但你當初的感受,我體會到了。”
“有一個人告訴我,若再勉強你,隻怕你這輩子都會恨我。”
“我也知道,若非因著沈齊,你這輩子也再不想見我。”
他長吸一口氣,再次提目看向對麵的人,“從前我答應過你兩件事,一件事是帶你遊湖,一件事是陪你賞燈。”
“遊湖算是實現過了......再隔幾日便是上元,過了上元.......”
唇齒難啟,似割肉削骨一般艱難,緊咬了牙關,最後他還是說道:“過了上元,你想去哪兒,我都不再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