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見他又轉過身去,腳步邁階。
原先薑芙差他三五階,他行的太慢,而今隻差了一階,薑芙瞧見他越來越差的臉色,不知為何,見他每邁出一階,心也跟著揪了起來,終是一步兩階跨了上去,站於他肩側小聲問道:“你到底要做什麼?上山拜佛嗎?”
仍舊不答,隻是笑。
最後方柳實難看得過眼,他大步跟上,在一旁勸
道:“殿下,還是讓屬下抬著您上山吧。”
那人仍舊執拗的稍抬了手示止,“不必。”
最後就在這階上走走停停,真到上了山腰處,已然到了午時。
早春日裡,崔枕安一身濕汗,行至平地處,雙膝近乎已經不聽使喚。
而此時,一座赫然而立的廟堂正現在薑芙眼前。
從前那座舊廟早被拆除,取而代之的是一座藥聖廟。見外觀,像是新修不久,廟堂前是端梁的紅漆木柱,二人難合抱。
廟堂前放著一半人多高的四方香鼎,未著初香。
稍歇了口氣,崔枕安不顧旁人,終是由方柳攙扶著入了殿內。
他彎膝跪於大殿正中,隨之隨行兵將一齊在殿外伏跪,薑芙朝四下看去,殿外滿跪一片,隻朝裡探看,正見殿中所供奉是兩座薑芙從未見過的金身仙家。
一時有些不知所措,跪在一旁的方柳悄悄抬眼,卻也沒講半個字。因為先前太子曾交待過,一應隨她去。
廟中善眾給殿中之人燃了三柱香,崔枕安身方端正跪於兩座金身之前,將手中香柱高高舉起,寬袖遮身,隨後聽他中氣十足道:“許氏聖人,世代行醫,力保我朝,卻含冤而故。而今孤特建藥聖廟供奉許氏二聖,受我朝世代後人供奉!求保我朝子民安康!”
聲線高亢又溫沉,在殿內蕩了一圈兒終落入薑芙的耳,聽聞許氏二字,薑芙一雙灰暗的眉目明顯一提。
殿內香氣隱隱傳來,方柳終抬起臉,小聲在薑芙腳邊道了一句:“殿中供的是許定山與他夫人。”
“自打太子殿下有了為許氏翻案的念頭,便一直在修繕此藥聖廟,且朝天道書,由聖上之旨,親封許氏夫婦為當朝藥聖。”
“今日太子殿下初來拜會,且下令朝中文百官也要來此祈拜,再往後,這裡就會受世人香火。”
再次提望殿中一雙金身仙家,薑芙近乎忘了眨眼,目光再挪到殿中人的背影上,她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世人皆知,為人築金身,設廟堂意味著什麼,當朝太子於殿中訴祈,便是向天下承認了當年冤情。
在薑芙眼中,崔枕安是不會做這樣的事的,可他,竟還是做了!
眼前霧蒙蒙一片,薑芙隻望著金身出神,未覺殿中之人是何時起身,又是何時邁出殿門。
止不住邁入殿中,站於正中,方才他所跪之處仰頭望著那兩座金身,即便是親眼所見,她也仍難相信。
雙膝上傳來的痛楚已難讓崔枕安忍受,可他還是強忍了站直。
殿前所跪之眾,沒有他令不敢起身,他與薑芙一裡一外站著,此刻他正環顧四周,以目捕捉什麼。
不久,崔枕安的目光定落在殿外遙遠明光處的一棵雲杉樹下。
樹下之人一身牙白色的長衫,在與崔枕安對視之後,他邁出寬步定立,雖二人距離相遠,卻好像能看清彼此神情。
相處幾月,二人由仇敵變常人,再由常人生出了一種微妙的情誼,說是朋友,
算不上,可再論仇敵,更算不上。
連他亦不知,崔枕安竟一直在命人為許氏修繕廟堂,並且自從翻案,關於許氏之冤與他母族之罪從未對外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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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他心狠,有人暗罵皇帝昏庸,百姓非議非常,可他卻隻字未言,片語未起,由人說罵。
這一次,鐘元心潮澎湃,對從前恨之入骨的崔枕安,生出了一股感激之情。
有這一刻,過去種種在他這裡皆可掀過,他求的,已經求到了。
鐘元挺直身子,雙臂伸直,兩掌互內抵合禮,遙遙朝他彎身一拜。
這一拜,便是他默認二人的仇徹底抵消。至此無掛。
亦是說明,自今日起,他終可再拾起許嵐灃的身份。
殿外崔枕安眉頭緊鎖,卻也帶了釋然,再眨眼,雲杉樹下那人便沒了去向,似一陣煙,消散不見。
崔枕安再回頭望向殿中,那癡兒似的女子正抬袖子,雖背對著他,但不難瞧出,應是在擦眼淚。
這一次她是高興的,高興許家有今日,高興鐘元所求皆有了回應。
她亦上了兩柱香,而後再出殿中時,眼睛明顯紅著。
再下山時,崔枕安身子已然吃不消,也隻能由人抬著下了山去。
乘著馬車再回太子府的間隙,兩個人一句話也未講。
回到自己所居殿中,薑芙心情複雜。
可意外的是,崔枕安亦跟了過來,薑芙隻望著他投在地上的影子,還未反應過來便覺有人自背後貼了過來,雙手按在她的肩上以作支撐。
這一回薑芙沒有躲,仍舊隻是紅著眼望著地上他的影子。
頸後有一股熱氣傳來,隨之那人啞著嗓子在她耳後道:“我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