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芙走了許久,這些日子以來,崔枕安都是指著那些過往過日子。薑芙從前所書那些乾葉被他好生存放在一隻錦盒裡,上麵所書寫的每一個字他都已經熟記於心,卻不忍心打開來瞧。
這些是薑芙留給他的最後的物什,唯一證明薑芙愛過他的東西。
黎陽那頭,每隔兩日便會報上來一封密信,是他派去的眼線,保薑芙平安之人所寫,雖每次的內容皆相差無幾,可正是這短短幾句,也能讓他安心。
自打處置了鄭君誠等人,崔枕安再沒見過小鄭氏,自然小鄭氏也未再提過他,當初親近的兩母子,如今形同陌路,尤其使人心寒。
這世上,好像除了皇權,便再無旁他,他仍舊是當朝唯一的儲君,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可崔枕安自己心裡清楚,他除了這些東西,一無所有。無人問他冬可暖,食可溫,夜可眠。
他想要的東西,都得到了,可最為珍貴的那個,卻不要他了。
春風一掃窗格,書房外傳來方柳的聲音。
書桌前的人理了神思,自堆成山的公案裡抬起頭來,一眼便見著方柳手裡拿的書信。
心頭歡喜,崔枕安自知這書信樣式,是從何處來的。每日的期盼也唯剩了這麼一點兒L,他迫切的想要知道關於薑芙的一切。
方柳一照從前,將書信放在桌上,而後靜立一側不敢打擾。
明明心急如焚卻仍舊自作端緩,先是挺直了腰身,目光看似不經意的略過那封書信,實則擱筆時不甚漸開的墨點已然暴露了他時下的心態,
方柳看在眼中,假作不知的望天。
竹節般的長指小心撕開信封頭蠟封,而後將內紙拿在手中展開,今日的信照比往常不同,多了一張,眼線寫的幾筆他一眼看過,卻在這封信的結尾處定住了目珠,急急拆開另一頁紙張,隻瞧上麵娟秀的字跡,是一張藥方,在看到這方子第一眼,他腦中轟然一響。
這字跡他一眼認出,是出自薑芙之手,原是派出去的人心思多,時常用一樣的信言回應總覺著不妥,便大了膽子跑去灃元堂以調理之名見了薑芙一眼,薑芙便給他開了一張溫補的方子,他又將這張方子塞入信中發回京中。
誰料,此舉正中崔枕安的心懷,見其字,一如見其麵。
筆峰力道中正,似柳葉兒L拂然,崔枕安指尖兒L輕觸其上,似上麵還落得她的指溫。
他無法用言語形容自己看到薑芙字跡的第一反應,隻覺著心中激蕩,欣喜無雙。
這一刻,薑芙似離他很近,似在眼前一般,正是這種微妙的情緒,竟填補了這些天鬱鬱不歡的空白,那一顆空落落的心,也在此刻填實,隻因這一張與他根本無關的方子。
卻讓崔枕安如獲至寶。
就在他沉浸在這種溫暖牽懷的情緒裡的時候,一下子意識到了什麼。
彼時少女時的薑芙,是否也一如他此刻,無論拾到何物,隻要與他崔枕安相關,便覺歡喜?
這其中的萬般滋味如今才嘗到,終使他恍然,原來,思念一個人,還可以是這樣的嗎?
就是那種,明明人還在,明知那人身處何方,卻觸不到,見不著,僅僅能靠著一個遙遠的夢支撐的日子,意是這樣的嗎?
方柳聽到書案後的人深吸一口氣,獨自念了兩句,而方柳也隻淺聽到其中一句。
“這樣的日子,她到底過了幾年?”
重捏那張方子於指腹,眼畔溫濕,隨既見他又輕笑起,眸中卻無喜意,帶著滿盈的傷懷,“我不曉得有她時,她便已經靠著我撐了那麼些年,我都給了她什麼呢?”
過往不忍細看,曾經經不住細想,當真若細想,處處皆是釘子,是他一顆一顆放上去的,再一顆接著一顆紮入薑芙的心裡。
唯有這麼一張不起眼的方子,便讓人感慨良多。
終於明白,他當以補償的太子妃位,薑芙幾乎不看一眼又是為何。
天高海深又如何,她當年所受苦楚,又有誰能補償得了。
“太子殿下,您說什麼?”方柳在一旁見他獨自絮叨良久,忍不住問。
崔枕安再抬眼,眼尾泛了淡淡的紅意。
將手裡的紙張細細折成原來的樣子,最後收於桌上存葉的錦盒當中,一如存放天價的珍寶。
“方柳。”崔枕安低喚,“準備些東西,我要去黎陽走一趟。”
黎陽有誰,方柳自是清楚,一早便覺著他會按捺不住,竟沒想這麼快。
正當他要應下之時,崔枕安望向窗外又突然改了主意,“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