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憫垂著眼,聽著這下人穩健的步伐,還有那身形,看得出是個練家子,這回那下人又出來了,開了門讓他們進去。
屋內,雕鏤屏風後,男子一襲衣袍不整,小半片的胸膛裸露,側臥在美人榻上,他端著酒杯放在唇邊,黑色長發從身後傾瀉而下,眉宇間染著散不去的陰鬱,他眯著眼打量著嬤嬤和宮憫,視線直白。
“看病一人便夠了,嬤嬤出去吧。”燕昭翎漫不經心道。
嬤嬤道她在這還能搭把手。
“嬤嬤也懂醫術不成?”燕昭翎冷嗬一聲。
嬤嬤說會在這裡麵看著宮憫,卻沒抵得住燕昭翎幾句話,繃著身子道在門外候著。
宮憫:“……”這嬤嬤未免也太不講信用。
“宮大夫。”燕昭翎意味不明的念出這三個字,“還真是……久違,上次本王的話,你莫不是當做了耳旁風?”
宮憫:“不曾忘。”
上回走時,燕昭翎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便是祈禱不要落入他手裡。
宮憫溫聲道:“許是我祈禱的心不誠。”
燕昭翎:“……”
宮憫把箱子放在一邊,拿出脈診來。他母親是醫學世家,家中並無傳男不傳女的規矩,他這一手醫術啟蒙於母親,上回燭火暗淡,燕昭翎又提劍指他,看起來生龍活虎,這回宮憫才看得清,他這麵色,赫然病魔纏身,病得不輕。
“嗬。”燕昭翎將手放上去。
宮憫垂眸替他號脈,燕昭翎一邊喝著酒,一邊看著他,屋子裡燒著炭盆,很暖和,燕昭翎的手卻很涼,脈象也弱。
炭盆發出劈裡啪啦的細響,這脈象不像是單單的舊疾,內裡虧空似枯木一般,死氣沉沉。
“王爺要是憐惜自己,就少喝點吧。”宮憫見一杯酒一杯酒的喝,喝的眼睛赤紅,配上那蒼白的麵色,活像是嘴一張能吸人血。
燕昭翎轉著杯子:“憐惜?人人都盼著本王死,本王又何不及時行樂。”
宮憫抬眸看了他一眼,燕昭翎忽而反手拽住了他的手腕,扯了他一把,宮憫往前一載,險些撞著他,和他臉貼著臉,燕昭翎輕佻的把玩著他下顎。
“你說對還是不對?”他問。
陡然和他這雙幽深又染著紅的眸子對上,換做旁人,怕是早已驚呼出聲。宮憫望著他的眼,睫毛都未曾顫一下。
“在想什麼?”
“王爺甚美。”宮憫說了句毫不相乾的話。
屋內傳出摔碎杯子的動靜,屋外的嬤嬤立馬推門而入,叫著“公子”,見宮憫摔在地上,連帶著弄倒了桌上的物件,燕昭翎握拳站在一邊,沉沉的臉上氣得麵紅耳赤,胸膛起伏不定。
宮憫起了身,氣定神閒地拍拍灰,道了聲無事。
嬤嬤見兩人這不合之態,視線在二人之間來回穿梭了一遍。號了脈,宮憫給燕昭翎針灸了一番,燕昭翎捏著杯子,叫人猜不透他心中在想什麼,不過神色從不耐慢慢的轉為了平靜,頭疼似有緩解,周身氣息還是不善。
夜深,宮憫回了住處,房中亮著燭火,他翻著手中的醫術,此行他帶的東西不多,隻帶了幾本疑難雜症的醫書,他向來目不忘,看過的東西基本上都能回想得起來。
思及白日裡的脈象,那還是他頭一回碰到這樣的脈象,脈象虛弱又紊亂,宮憫一時沒有頭緒,腦子裡浮現出燕昭翎說人人都希望他死的那張臉,眼神裡透著一股令人膽顫的瘋狂勁兒。
他按了按額角,想起那話本,話本裡主人公與燕昭翎的第一次相見,便是在太後的壽宴上,裡麵的主人公與偏僻之處,不慎被二皇子愛慕者推下了池子,恰巧被燕昭翎撞見,燕昭翎下水救了人,發現了自己對那人有反應,被他引起了注意力。
太後壽宴……
這壽宴宮憫自是沒法去的,之後幾日,宮憫閒時就研究燕昭翎那脈象,將藥方子都改進了好幾回。
太後壽宴這日,宮中盛景空前絕後,管弦齊鳴,殿上觥籌交錯,太後愛看戲,宮中還請來了戲班子。
宴上來來往往的人多,今日進出的太監也多,人又多又雜,離殿內不遠處的園中。
宮憫穿著一身太監服躲在柱子後,皇宮中戒備森嚴,隔一陣便有巡邏隊經過,宮憫今日入宮是道改進了太後的藥方子,找了借口出來,這太監服也是尋宮中一小太監借的。
他不能在此處逗留太久。
人煙稀少之地,不遠處橋梁下湖水清澈,泛著綠色光澤,沒多久,那處真如話本所說,出現了一道身影,在橋梁上停下了腳步,低頭看著湖麵,似心事重重。
宮憫離得遠,瞧不清楚他麵上模樣,隻看得見他身姿單薄,看那身子骨,是個惹人憐惜的俊俏郎君。
“二皇子哥哥身邊那小賤人究竟是誰?”
“查,給本少爺查!一刻鐘內我要知道他全部信息!”
一名驕縱的公子領著仆人走了
過來,宮憫的視野恰恰可將雙方越走越近的人看得清楚,幾人在橋上相遇,雙方像是起了爭執。
宮憫躲在柱子後,沒多久,見那暗自神傷的郎君後退到了橋梁邊上,如斷了線的風箏般墜落,“嘭”——湖水四濺,小少爺那夥人慌了神,片刻後,那小少爺手一擺,一行人離去。
水中的人影撲騰著。
燕昭翎呢?
宮憫遲遲未見燕昭翎的出現,扶著柱子往前側了側身,驀地,他身形一頓,感知到了身後微妙的氣場變化。
身後,有人。
一隻手從他側頸伸過來,宮憫聞到了一陣藥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