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憫是被人給從後麵撞下水的, 船隻那點晃動,宮憫本還能站得住, 耐不住身旁的人七歪八倒, 也不知誰從他身後撞了一下,他往前一個趔趄,直接加入了餃子隊伍。
春日湖水寒涼, 浸透衣物貼在身上,冷得人四肢都僵硬了些許, 還沒遊上去, 上邊一個人正正砸中他,胡亂揮擺的手拽住了他。
宮憫拽著人往上遊,衣物沾了水沉,突然落水, 也沒來得及特意閉氣, 離水麵越來越近時, 略有幾分力不從心。
“嘩啦”——
衝出水麵, 宮憫大口的喘著氣, 看到有人下水在救人,他把死死拽著他的人交給了那下人。
“宮大夫!”交接的人又驚又喜,“你沒事吧?”
“沒事。”宮憫看他眼熟,見他身上穿著, 是燕昭翎船上的人,他往旁邊漂泊的船隻上掃了眼, 剛才燕昭翎離船邊那般遠,應當是沒墜湖的。
他心底有些跳得慌, 也不知是不是閉氣閉久了耗得體力不支:“你們王爺呢?”
隨著三三倆倆的人被救上了船, 慌亂的人群逐漸變得有序。
嘁——
冰冷的湖水底, 燕昭翎咬牙抱住了腿,遊得太急,水又太冷,腿抽筋了,一陣陣的抽疼,渾身都卸了力的往下沉。
燕昭翎很討厭冬天,宮裡太監婢女看眼色過活,伺候不受寵的主子,也不會儘心,更有膽大克扣者,每到冬天,宮裡頭他的住處總是漏風的,徹骨的冷從骨頭縫裡鑽進來,夜夜難熬。
他在水中往下沉去,水冷,但身體裡像有一團火苗在燒,外冷內熱。
水下的旁人的聲音都好似隔了一層,他遊得離船邊有些遠了,等那些個救人的下屬遊過來得等上一陣,他咬牙伸手摸向後腰,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
就在此時,一道身影朝他遊來,模糊的視線裡,那道身影離他越來越近,仿佛越過中途多年的光陰,與記憶裡的身影交疊在了一起。
他劃過層層水波,帶過水中層層漣漪,拽住了他拿著匕首的手腕。
陰暗潮濕的過往如同一片漆黑的畫布上,一抹另類的顏色在畫布上抹上了一道鮮豔的色彩,闖入了他的眼簾。
像是一滴清透的水滴墜落黑沉的深淵,“滴答”的水聲回響在了燕昭翎耳畔。
波瀾起伏的湖麵上,又一道破水聲響,宮憫仰麵喘氣,才發現兩人這是跑到船尾這邊來了。
“啊……”宮憫喘著氣道,“胸口都要憋炸了。”
他甩了甩水,水下的手扶著燕昭翎的腰,側頭頓了頓。燕昭翎手搭在他肩膀上,也張嘴喘著氣,不過人家喘氣比他斯文得多,嘴唇張開一指寬,氣喘得急但輕,胸口起伏不定,眼眶被水激紅了,睫毛也被水粘在了一塊。
他的身體微微顫栗著,兩縷黑發落在了臉側,蒼白的肌膚如脆弱的紙張,一戳就破。
不過宮憫心底清楚,這都是假象,這位爺對自己狠著呢,他再晚去一步,他這手上的匕首那就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了。
船上下人著急忙慌,四處亂竄,兩人上了船,燕昭翎坐在船邊,曲著一條腿,他麵色陰沉,身上的衣裳都濕了,身形輪廓便尤為清晰。
下人拿來了披風,他把披風披上,才在下人攙扶下進了船艙。
宮憫這一番落水,上岸便換了艘船上,他抖落了一下身上的水,看到了肩頭的血跡,宮憫指腹擦拭了一下。
不是他的。
他掀了船艙簾子走了進去,下人知道他是燕昭翎的醫師,也都沒攔他。他去尋燕昭翎時,燕昭翎在換衣裳,宮憫沒進去,待他換好了衣服,才推門而入。
燕昭翎曲著一條腿坐在榻上,一頭濕發散落在身後:“你……”
宮憫
攥住他的手,把袖口往上一擼,看到了一道傷,眉間皺了皺:“怎麼不說?”
燕昭翎麵色淡淡道:“小傷罷了。”
他咳了兩聲,喚來了下人,讓人去尋一身乾淨衣服來,下人要出去時,宮憫順道叫人拿些藥。
他低頭碰了下燕昭翎的腿,燕昭翎反應極大的彈了一下。
抽筋看起來還沒好,宮憫攥住了他腳踝,問他抽到了小腿哪兒,燕昭翎像是有難以啟齒,冰塊臉上都罕見的有了除了陰測測以外的表情。
“不必。”燕昭翎道,“等會便好。”
宮憫:“身上還有傷?”
燕昭翎:“沒有。”
恰好這時,下人拿著乾淨衣服來了,燕昭翎沉聲讓他去換衣服,宮憫若有所思的盯著他的臉看了好半晌。
燕昭翎繃著唇角,彆開了臉。
宮憫拿著乾淨的衣裳去了屏風後。
燕昭翎靠坐在床上,聽著屏風後窸窣的動靜,端著邊上的茶杯抿了口,濕了的青衣搭在了屏風上,屏風並不能完全的遮掩住身形,大致的輪廓、身影都還是能看得見的。
船漂泊在水麵上,多少有些晃蕩。
不過一會兒,宮憫換好了衣裳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船上沒有備多餘的衣裳,借的是船家的衣裳,這身衣服不合身,粗布麻衣,褲腳都有些短了。
他出來給燕昭翎上藥,燕昭翎手上是皮肉上,隻是抽筋的腿一直沒好,搭在床邊。
燕昭翎有些燥意,自己的身體變得很奇怪,這種不受控讓他有些煩悶,他飲了幾杯茶,都未能把那股燥意壓下去。
宮憫低頭給他包紮著傷口,白色的布纏上他的手腕,宮憫低垂的眉眼顯出幾分溫潤,又長又漂亮的手指打結很是靈活,行雲流水得賞心悅目。
包紮完了手,他又碰了一下他的腿,燕昭翎麵上微動:“無礙。”
宮憫不緊不慢道:“王爺,不要諱疾忌醫。”
“你我皆為男子,王爺怎的像個小姑娘似的扭捏?”
燕昭翎眼角抽動了兩下,抿了抿唇,狹長陰翳的眸子一掀,反將問題拋回給了他:“你為何執意要看?”
“王爺本不曾落水。”宮憫問,“為何要下水?”
燕昭翎看著他沒說話。
宮憫輕哂道:“好歹王爺也是為我所傷,不叫我看看,我心中難安,憂心如焚,隻怕回去飯都要少吃兩碗了。”
燕昭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