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蔓穿著短呢外套,梳著麻花辮,站在櫃台後麵,動作麻利地數清楚錢和票,默算出找零和票證遞出,並將寫好菜名的單子遞出,指著出菜的窗口說:“單子交到那裡,等著出餐就行。”
櫃台前站著的年輕人接過錢票和單子,道了聲謝走到出菜後,後麵排隊的人則迅速補位,笑眯眯地問:“小程,咱飯店今天有什麼菜啊?”
來人是對麵機械廠的職工,家就住在機械廠職工家屬院,跟程家是鄰居,一看到他,程蔓就忍不住苦了臉:“李叔您又偷偷出來打牙祭?不怕李嬸說您?”
再伸手一指牆上掛著的黑板,上麵寫了今日供應,葷菜有紅燒肉、糍粑魚,素菜有菜薹和小白菜,全是清炒。
“我今天可不是偷偷出來,你李嬸回娘家了,中午沒人管飯。”李叔笑嗬嗬的,望著黑板琢磨了會說,“來個紅燒肉,四兩米飯,今天是燕同誌掌勺吧?”
李叔口中的燕同誌全名燕敏芝,三個月前接父親的班進的國營飯店,雖然是年輕姑娘,但廚藝沒得說。
李叔吃過一次後就念念不忘,隔三差五就要來下一次館子。
但李嬸生性節約,自家炒菜都不怎麼舍得放油,回回知道他來下館子都要跟他吵架。有時候程蔓都納悶,這樣兩個性格南轅北轍的人,到底是怎麼走到一起的。
按理來說,他們隻是鄰居,程蔓又小一輩,李叔李嬸吵架礙不著她什麼事,可誰讓她在國營飯店上班呢。
再加上三個月前起,李叔彆的飯店都不去,就認準了程蔓上班的芳草路國營飯店,所以現在李嬸想知道他有沒有偷偷去下館子,不用跟其他人打聽,問她就行。
每回被問到,她是說實話不好,不說實話也不好,隨便點個頭,都能成為這兩夫妻吵架的導火索。
她難啊!
程蔓聽了眼睛一亮:“那您老可要失望了,燕同誌今天休息,不上班。”
李叔臉上肉眼可見的失望:“今天不星期天嗎?她怎麼不上班?”
不管在哪個年代,服務行業都是越到休息日越忙,現在是七六年,離國家推行雙休製度還有幾十年,周日更是忙中之忙。
但凡事也沒有那麼絕對,比如他們芳草路國營飯店,周日就不是最忙的時候。
而究其原因,大概是芳草路不在市中心,而在工廠區。
他們國營飯店的顧客,以芳草路上各國營廠職工為主,或者再準確直白點,來吃飯的基本是各單位的領導。
畢竟他們芳草路國營飯店門臉雖然不大,但進門上下有兩層,共二十多套桌椅的,跟路邊蒼蠅館子可不同,在這裡吃一頓飯多的不說,兩三塊錢是要的。
而這時候城市平均工資才二三十塊,兩三塊夠很多人一周夥食費了,所以哪怕是國營廠正式工,也很少有人舍得像李叔這樣隔三差五下一趟館子。
就算是國營廠領導,基本也是有正事要談的時候過來。
因此到了休息日,他們國營飯店反而沒那麼忙,員工選這天調休很正常。
程蔓攤手說:“她之前沒休息,今天就休了嘛,要不您今天彆在我們飯店吃了?”
“不在你們飯店吃我能去哪?”
周日機械廠職工食堂可不開門,而且飯店大廚手藝再怎麼差,小鍋炒出來的菜總比食堂大鍋飯好吃,更何況今天還有紅燒肉。
“來個紅燒肉,米飯四兩,”李叔掏出錢和票,想想又說,“你嬸子問起來,彆告訴她我點了肉,就說我隻炒了盤菜薹啊。”
程蔓當即縮回收錢的手:“您要這麼說,我可就不敢給您點菜了,每月票證都有定量,我這麼說,李嬸也不信啊。”
李叔急了:“你這孩子怎麼這麼軸呢?到時候你嬸子問起來,你就說不知道我票花哪去了不就行了?她又不可能逮著你問。”
程蔓還是不肯收錢,說:“反正李嬸問我,我肯定說實話。”
“唉,行吧行吧,說實話就實話。”李叔歎氣問,“你們燕同誌就沒想過調去其他國營飯店嗎?”
程蔓邊找寫單子邊說:“看您這話說的,國營飯店大廚這工作多吃香啊,哪是她說調職就調職的。”
“那倒也是。”
寫好單子,找出零錢,遞給李叔時程蔓鄭重道:“叔,好好吃,吃飽點,脂肪多扛揍。”
李叔正感動著呢,就聽到了最後五個字,當即翻了個白眼說:“我謝謝你!”
“不謝不謝!”程蔓笑眯眯地送走李叔,視線一轉,就跟靠窗穿著空軍製服的兵哥哥對上了目光,臉頰瞬間飛紅,慌忙低下頭。
完了完了。
剛才太得意忘形了。
想到這程蔓抬起頭,假裝不經意地往那裡看一眼,再迅速轉過頭,目光定在飯店大門,表情淡定,心裡則在盤算。
他坐的位置,和她站著的櫃台臨著同一麵牆壁,隻是他在最裡麵,而她在最外麵。
抬頭看這堵牆,十米不好說,六米肯定有,隔這麼遠,她跟李叔說的話,他應該、也許、可能聽不清?
怎麼可能聽不清啊!
他們聲音那麼大,今天飯店裡人又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