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程蔓和楊玲都去參加聯誼會了, 但國營飯店還得正常開張。
因為前廳少了兩個人,算數好的燕敏芝被臨時調去前麵收銀,羅嬸則在後廚幫工, 王主任時不時出來搭把手端菜。
前廳裡的兩人都是生手,後廚也少了個人炒菜, 好在周日晚上顧客少, 勉強能應付得過來。
隻是過去燕敏芝一直在後廚,第一次來前麵, 老顧客都不認識她,進門看到她總以為自己進錯了店,會退出去看一下招牌。
謝瀾也是如此,等確定是芳草路國營飯店才抬腳進門, 綴在隊伍後麵抬頭往櫃台後麵的黑板看去。
小炒肉,酸菜魚, 都是他愛吃的, 一時難以抉擇。
在他糾結時,前麵兩人陸續點好菜, 拿著單子送進窗口, 他也跟著來到櫃台前, 卻沒直接點菜,問:“小炒肉和酸菜魚明天繼續供應嗎?”
櫃台後麵的燕敏芝語氣冷淡:“黑板上寫的都是今日供應,明天有什麼暫時不確定。”
雖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但他仍有些失望地哦了聲, 說道:“來份酸菜魚吧, 四兩米飯,魚要燕大廚做的。”
正在寫菜單的燕敏芝動作頓住,抬頭看向麵前的青年。
她一直都知道有個老顧客很喜歡她做的菜, 每次來吃飯都要特意點名讓她做,這樣的指定其實不怎麼合規矩。
因為一個飯店,後廚每個人做什麼菜通常是由大廚來分配的,而在芳草路國營飯店,大廚是關建國。
規矩嚴一點的飯店,通常不會給顧客指定的機會,因為這會引起廚師之間的矛盾,尤其是這年代沒有顧客至上的說法,接待顧客都秉持著“愛吃吃,不吃滾”的理念。
此外,如果關建國是個小心眼的人,得知這樣的指定後可能會記恨上燕敏芝,因為這會影響到他的地位。
但芳草路國營飯店不是規矩嚴格的大單位,關建國也沒那麼小心眼,而且他知道燕敏芝和家裡人的約定,沒想過打壓她。
所以謝瀾每次點菜,程蔓都會在單子上標準由小燕掌勺,而羅嬸看到單子後,也會直接給燕敏芝,讓她來炒。
但燕敏芝一直沒見過這個顧客。
雖然沒打過照麵,但燕敏芝知道他很多信息,比如他是機械廠職工,通常周一到周六中午才會來國營飯店吃飯;比如他是大學畢業,進單位就是工程師;又比如他長得很俊,和陸平洲一起被羅嬸戲稱為“食草”。
而羅嬸的理論依據是廠裡最漂亮的女同誌叫廠花,最俊的男同誌叫廠草,所以來國營飯店食客中最俊的應該叫食草。
也因為知道這些信息,所以在麵前青年指定她下廚後,她腦海中瞬間浮現出了他的名字——謝瀾。
可能是她盯著他的時間有點長,謝瀾眼裡流露出幾分困惑:“燕大廚今天不在嗎?”
“在,但……”
燕敏芝話還沒說完,王主任就聽到動靜走了過來,顯然他認識謝瀾,笑眯眯道:“小謝來了?點了什麼菜?”
燕敏芝回答說:“他點了酸菜魚,還有四兩米飯,不過……”
“不過什麼?”王主任剛問完,反應過來說,“讓你炒菜是吧?沒事,你去後廚吧,前麵我來看著。”
“行。”燕敏芝寫好單子,並將找零遞給謝瀾,自己則拿著單子往後廚去。
“等等!”
謝瀾像是才回過神,叫住燕敏芝後大步走到她身邊,上下打量她後不可思議地問:“你是燕大廚?”
前生今世,燕敏芝聽過太多女人當不好廚師的言論,聞言臉色冷下來:“是我,怎麼了?”
“沒什麼,”謝瀾搖頭,“我就是有點驚訝。”
王主任走過來,哈哈笑道:“剛知道小燕是廚師的人都會驚訝,但嘗過她炒的菜就知道她廚藝好著呢!”
謝瀾看著燕敏芝,表情真誠而鄭重:“是,我也知道。”
燕敏芝抿唇,輕聲道了句謝,便抬腳走進後廚。
廚房裡的兩人正忙得熱火朝天,看到燕敏芝進來,羅嬸邊刮土豆皮邊問:“你怎麼進來了?前麵不忙?”
燕敏芝說道:“謝同誌過來了,王主任讓我進來炒菜。”
羅嬸停下手頭工作,納悶問:“謝同誌?謝瀾?今天不星期天嗎他怎麼過來了?他點了什麼菜?”
燕敏芝走到角落的水池邊拿起網子,邊撈魚邊說:“點了道酸菜魚,我也不清楚他怎麼今天過來。”
燕敏芝說得漫不經心,羅嬸腦海裡卻突然響起程蔓的話:“說不定她的姻緣就在我們飯店呢。”
當時她還想他們飯店就這麼幾個員工,不是年紀大就是女同誌,食客雖然多,但常來的就那麼些,還都是已婚中年男,哪來的姻緣。
直到今天燕敏芝跟謝瀾碰上麵,羅嬸才發現自己燈下黑,竟把這麼個重要人物給忘了。
主要也是謝瀾這人吧不像陸平洲,後者看著冷,可每次來到飯店一坐就是兩小時,問他什麼他就回什麼,幾個月下來她把人祖宗十八代都差點摸清楚了。再加上陳小萍那麼一摻和,陸平洲再一暗示,羅嬸心思就活泛起來了。
謝瀾這人吧看著沒有陸平洲冷,但接觸起來反而沒那麼容易,問他個人情況,他隻說了容易打聽到的,具體的一概不提。
他來國營飯店也沒彆的意思,就是單純吃飯,菜上來前還願意跟人聊一聊,開吃後就不吭聲了,吃完也不多坐,直接走人。
他倒不是瞧不上她們,而是對誰都這樣,有次他來吃飯碰到領導,開吃後也不怎麼說話,隻是吃完沒立刻走,陪著人多坐了會,不算特彆愣頭青。
所以飯店眾人都覺得謝瀾很在乎吃,用燕敏芝的話來概括就是,這人是個吃貨。
也因為這樣,雖然謝瀾跟陸平洲第一次來國營飯店的時間差不多,還占據著機械廠職工的優勢,但他跟飯店工作人員,也就是羅嬸的熟稔程度,完全不能跟陸平洲比。
這也是羅嬸忘掉他的主要原因,她都跟人不熟,怎麼給介紹對象?彆話剛出口給人撅回來。
她雖然愛做媒,但也是要麵子的。
現在嘛,羅嬸忍不住在心裡盤算起來。
謝瀾是大學畢業分配到機械廠的,年初剛滿二十二,燕敏芝生日比他大兩個月,但女大三還抱金磚呢,這點差距不算啥。
再說這兩人的長相,一個身材高大相貌清雋,一個身材纖細容貌秀美。
一個有才華學曆,畢業就是工程師,一個在廚藝上天分,才二十出頭,炒的菜比關建國這個老廚師都好吃。
更關鍵的是,燕敏芝炒的菜還對了謝瀾的胃口,每次他來店裡都要指定她下廚。
羅嬸越想越覺得這是天賜的緣分,便笑著說:“謝同誌長得很不錯吧?”
燕敏芝撈魚的動作頓住,又很快低下頭,網起一條肥大的草魚說:“沒太注意。”
是沒太注意,還是沒敢太注意?
羅嬸心裡想著,卻沒把話說出口。
雖然她起了心思撮合兩人,可看燕敏芝這態度,羅嬸深覺紅娘不好當。
……
剛開始程蔓也以為紅娘不好當,但很快她就發現這事對她而言沒什麼難度,聯誼會開始僅半個小時,她就給三對年輕男女創造出了聊天的機會。
這並不是因為她在給人牽線這件事上特彆有天分,也不是因為她突然變得能說會道了,而是因為她既是食品公司派來帶隊的人,也是帶隊軍官的家屬。
食品公司眾人到時,部隊組織的未婚男青年已經到場,程蔓剛走進大禮堂,就看到了站在軍人隊伍最後的陸平洲。
不得不說,他這身高相貌是真顯眼。
雖然有其他人坐著他站著的原因,但如果他長相普通,肯定不至於瞬間吸引到所有進門的年輕姑娘的目光,並迅速討論開。
站在他旁邊的吳舜玉注意到這一點,側過頭讓陸平洲坐下。
陸平洲一臉莫名,卻並沒有拒絕,隻是正準備坐下時,目光一掃看到了程蔓,瞬間改變主意說:“我媳婦來了,我去找她。”說完便大步朝食品公司的隊伍走去。
而隨著陸平洲的走近,食品公司的隊伍迅速從討論愈演愈烈過渡到安靜無聲,好幾個女同誌紅著臉低下了頭。
但陸平洲沒有看她們,徑直走到了程蔓麵前,笑道:“你來了。”
食品公司的婦聯主任聞言,笑眯眯問:“小程你們認識啊?”
其他人也紛紛朝程蔓看過來,她從隊伍中走出,指著麵前身著軍裝的青年道:“陸平洲,我愛人。”又指著婦聯主任說,“這是馮主任。”
隊伍中有人麵露失望,也有人恍然大悟。
陸平洲則忍不住翹起了唇角,今天是他第一次聽程蔓用“愛人”來稱呼他,主動伸出手說:“馮主任你好。”
馮主任輕輕跟他握了下手,好奇問道:“陸同誌你好,您是這次聯誼會的?”
陸平洲言簡意賅道:“我隻是被叫來幫忙的。”
“那趕巧,小程也是被我們領導叫來幫忙的。”馮主任有心想跟陸平洲套套近乎,但見小夫妻倆有話說,便笑著說,“你們聊,我先帶她們去坐下?”
程蔓點頭說好,等她們走後便跟陸平洲站到了靠牆的地方,問他什麼時候到的。
“五點左右,我們來後布置了下場地。”
“那你們吃飯了嗎?”
“提前吃了,你們呢?”
“我們也吃了過來的。”程蔓說著看向禮堂中間,“今天人好多啊。”
陸平洲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道:“今天是這幾年駐地辦的最大的一場聯誼會。”
這次來參加聯誼的軍人有一百多,級彆有高有低,但都是未婚的,年紀在二十二到三十二之間。
女同誌則來自不同單位,紡織廠、製衣廠、學校再就是國營飯店所屬的食品公司,雖然每個公司來的女同誌都不算多,三十到五十人不等,但加起來人數比軍人還多二三十。
但程蔓沒有太在意這些,她的注意力全被陸平洲的話給吸引了:“駐地這幾年舉行過很多次聯誼會嗎?”
陸平洲說:“我來之後舉行了兩次,這是第三次。”
“記得挺清楚嘛,”程蔓拖長聲音,意味深長地問,“你都參加了嗎?”
陸平洲瞬間警醒起來,說道:“沒有!”
“真沒有還是假沒有?”
“真沒有,第一次是我分配到這邊頭一年,年紀小,領導沒跟我提這件事。”
部隊舉辦聯誼會的目的是為了解決大齡男青年結婚難的問題,所以對參加聯誼的軍官有嚴格的年齡限製,就像這次,卡了二十二歲的年齡線。
“那上次呢?”
陸平洲說道:“上次我們領導提過讓我來湊人頭,但我沒答應。”
“那你怎麼對規模大小這麼清楚?”
“我身邊有人參加,他們跟我說過,我記性好就記住了。”
“算你回答過關。”程蔓輕哼,有朝禮堂中間看去。
還沒到聯誼會開始的時間,但打過照麵後,很多人已經有了目標,女同誌很多低頭竊竊私語起來,部隊這邊的男同誌則顧忌著紀律沒有交頭接耳,隻是將肩背挺得更直,希望被心儀的姑娘看到。
程蔓盯著男同誌的時間有點長,讓陸平洲想起第一次跟她約會發生的事。
那天在江對麵,看到光著膀子遊泳的人,她也多看了好幾眼。
陸平洲輕咳一聲,吸引到媳婦注意後假裝若無其事問:“聯誼還沒開始,我們出去走走?”
“現在出去?”程蔓低頭看一眼手表,都六點五十了,“會不會耽誤時間。”
“我們又不是主角,能耽誤什麼時間?”陸平洲不以為意,低頭看著她問,“去不去?”
程蔓猶豫著說:“……我跟我們單位的人說一下吧。”
“行,我也跟吳主任說一聲。”
陸平洲說完,兩人分彆走向各自單位所在隊伍。
得知兩人想現在出去走走,吳舜玉忍不住皺眉:“聯誼會馬上就要開始了,你們跑出去乾嘛?”
陸平洲說道:“看您這話說的,我跟我媳婦又不參加聯誼會,開不開始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我讓你乾的事你忘了?”吳舜玉說著下巴往陸平洲團裡人坐著的地方抬了抬。
陸平洲想了想說:“您等著。”
說著走到團裡未婚男青年後麵,拍了拍坐在最後的人肩膀一下,對方連忙起身問道:“副團您找我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