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複高考通知下來的第二天, 軍嫂們分批組團去了舊貨市場和新華書店,把她們能搶到的書都買了。
反正這種時候不怕多買,就怕錯過。
也有人約程蔓一起去, 但她高中課本都在,而且已經複習了近一年,就沒跟著一起去。
周日, 程蔓跟陸平洲回了趟程家。
經過兩天的發酵,恢複高考這事在機械廠已經傳遍, 王秋梅看到夫妻倆彆提多興奮了, 上來就說:“蔓蔓你可真是神了!全給你預測準了!”
程樹偉更理智些,蹙眉提醒道:“彆太大聲,讓人聽見了不好。”
雖然大運動結束已經一年, 但搞封建迷信總歸不是好事, 而且這事不能太高調。
高考定在一個月後,複習時間可以說分秒必爭,要是傳出去程蔓早預測到了,街坊鄰居裡孩子參加高考卻落榜的,指不定會反過來怪他們瞞得緊。
王秋梅反應過來左右看了眼, 伸手接過女婿手裡提著的東西,輕聲道:“咱們進屋說。”
臨江天氣變得很快, 前幾天出太陽時大家恨不得穿短袖, 這幾天又狂風驟起,溫度直降,王秋梅連毛衣都套上了。
於是進屋後, 她隨手就帶上了房門。
程蔓抬頭大量一眼,問:“大哥他們沒過來?”
王秋梅回答說:“你大哥帶你大嫂去醫院做檢查了,明明跟劉小胖一起出去玩了。”
因為第一胎早產, 之後一直沒懷上,所以懷上二胎後,程進夫妻格外慎重,羅文欣月份大了後,夫妻倆每個月都會去醫院做一次檢查。
程蔓點頭說:“挺好。”
這年代女人懷孕不容易,鄉下女人臨近產期都要乾活,城裡女人可能稍微強點,但產期不進醫院也是常有的事。
家裡人大方的,生產時可能會進醫院待幾天,碰上摳門且不拿女人命當命的,可能會直接找穩婆接生,到難產出問題才送去醫院。
至於產檢,絕大多數人沒這概念。
羅文欣懷程明的時候,程家人就是沒什麼概念,那會程蔓還沒恢複記憶呢。
從懷孕到生產,羅文欣就進過兩次醫院,一次是查是否懷孕,一次是生孩子,因為早產在醫院住了一星期左右。
因為難產傷了身體,生下程明後羅文欣養了兩三年。
雖然國家早幾年就在宣傳計劃生育,但還沒被定為國策強硬實行,這時候的主流思想仍是多子多福。
羅文欣和程進心裡也想再要個孩子,隻是備孕好幾年一點消息沒有,兩人才不得不淡了心思。
這次懷上後,夫妻倆都很重視。
之前程蔓在家提了嘴產檢的事,羅文欣就上了心,特意讓程進去打聽有沒有這樣的檢查。
打聽後自然是有的,隻是醫療器械昂貴,他們之前去的醫院沒設備,所以除非懷相特彆不好的,醫生會提醒他們再去市裡最好的醫院做檢查,在其他人麵前基本不會主動提產檢的事。
提也沒用啊,這時候的國營廠職工,一般的小病小痛,懷孕生子,費用單位都會報銷。但產檢不算固定費用,廠裡不管,且費用不便宜。
彆說那些懷相好的,就是妻子懷相不好,甚至瀕臨流產的,都不一定樂意花這個錢。
但如果孕婦家屬有心,找他們打聽,他們不會刻意隱瞞。
羅文欣這胎懷相不差,但因為生程明時早產,她心裡總覺得不踏實,就跟程進商量定期去產檢。
之前羅文欣補貼娘家的行為雖然讓程進很不高興,但他並不摳門,也希望羅文欣能順利生下孩子,就同意了這件事。
夫妻倆商量好了,王秋梅自然不會不樂意,她也盼著孩子能平安出生呢。
彆說夫妻倆沒朝她伸手,就是借口手頭不寬裕,找她要錢,她也不會小氣。
但普通人對進醫院這事總有點怵,雖然羅文欣隻是去做檢查,可王秋梅每次都忍不住擔心,歎氣說:“希望檢查結果是好的。”
“大嫂懷相不差,檢查結果肯定也不差。”程蔓安慰完問,“二哥今天上班?”
“對,本來我說讓他不要上班了,請一段時間假在家裡安心備考,但他沒答應,說上班也能複習。”王秋梅忍不住抱怨,“這孩子就沒個聽話的時候!”
王秋梅在國營飯店乾了二十多年,一直儘心儘責,要是平時她肯定不樂意兒子請假,可這不是特殊情況嘛。
程蔓卻沒有母親的話順著譴責二哥,而是說道:“我也覺得沒必要請假,國營飯店一天忙也就四五個小時,其他時間能見縫插針地看書,不耽誤複習。而且飯店前廳就兩個人,二哥請長假,王主任肯定要為難的,心裡不免對他有意見。”
王秋梅說:“隻要你二哥能考上大學,王主任對他有意見也不算什麼。”
儘管大運動期間,很多知識分子被扣帽子下放,但能上大學誰會不願意?看看機械廠裡那些領導就知道了,沒一個真是文盲。
所以在王秋梅看來,上大學比工作可重要多了。
隻要程亮能考上大學,就算丟了國營飯店的工作,她都不會抬一下眼皮。
程蔓明白王秋梅的意思,說道:“等二哥回來,我跟他談談吧。”
以前王秋梅總覺得閨女沒長大,還是個小姑娘,但年初程蔓分析那麼一通後,她就不這麼想了。
再等到恢複高考的通知下來,現在王秋梅覺得她閨女可厲害了,對她的話不說言聽計從,肯定比以前更信重。
見她願意跟程亮談,眼睛一亮說:“那感情好。”
……
兩點十分不到,程亮拿著課本習題回來了。
剛進二十七號院,他就被程蔓叫住:“二哥,我們聊聊吧。”
恢複高考的通知剛下來,程亮並不意外程蔓想跟他聊,點頭問:“成,去哪邊屋?”
“去你房間吧。”
程蔓說著,率先推門進了程亮房間。
這房間最開始是兄弟倆一起睡,後來程亮下鄉,程進結婚,這屋子就成了他跟羅文欣的婚房。
所以這間屋子麵積相對大一些,裡麵的家具也更新,床也更寬。
進屋後,程蔓直接在書桌前坐下,伸手翻了翻程亮的課本,並檢查他最近的試卷。
這時候參加高考,主科是語文、數學和政治,程亮政治不錯,試卷基本都能做到八十分以上。
但這沒什麼可驕傲的,早幾年大家見麵說話都得先對語錄,工廠招工政治也是必考科目,換句話來說,這時候的人政治都不差,試卷能做到八、九十分的一抓一大把。
最薄弱的是語文,程亮記憶力可以,拚音默寫古詩詞大部分能對,但閱讀理解和作文不太行,成績一直在及格線徘徊。
數學比語文強點,考過八十多,但那次試卷給初中生考都不會覺得難,一個超綱的題目都沒有。正常難度下,他數學一般在七十上下徘徊,難度高就要降到六十左右。
理綜兩門,也都談不上好。
究其原因,是基礎知識太薄弱。
因為讀書比較晚,再加上留過級,停課鬨革、命那年程亮剛上初一。
早幾年看這是一種幸運,因為六八、六九年上山下鄉最嚴的時候,他初中還沒畢業。差不多他前腳上完初中,後腳高中就重開了,雖然成績一般,但王秋梅夫妻願意供,順利升入高中。
高中讀完,程亮就沒這麼好運氣了,家裡沒條件弄到工農兵名額,於是他隻能收拾行李下鄉。
所以看起來程亮好像初高中讀全了,實際上他根本沒學到什麼。
停課的那兩年裡,大量到學齡的孩子沒辦法上學,所以複課後一年級新生人數暴增,而當時知識分子很多都被扣了帽子,教師資源緊張,上麵沒辦法,隻好讓學生們按原計劃升學。
於是,程亮這個初中沒上兩個月趕上停課的人,兩年後再回到學校,稀裡糊塗就成了初三學生。
而給他教課的老師,也才初中畢業。
那會上課,半天學習,半天學農,課程非常輕鬆,而輕鬆就意味著學不到東西。高中也差不多,老師自己學曆都不高,教學生十分勉強,大家也沒什麼心思上學,反正也弄不到工農兵大學生名額,成績再好也得下鄉種地。
所以程亮雖然上了高中,但知識儲備其實不如大運動以前的初中生。語文數學和政治還好說,其他科目是真沒怎麼學。
這會複習起來也不容易。
因為程蔓高中學的是理科,教不了程亮曆史地理,所以這段時間他複習的重點是物理化學。
隻是物理化光記憶力好沒用,而且想在一年時間裡,把不止三年的內容全塞進腦海裡也很困難。程亮沒開金手指,所以到現在這兩門都沒法及格。
看過試卷,再將一些難點挑出來跟程亮講一遍,程蔓才說起王秋梅的抱怨。
說完後,程蔓卻沒有開口勸程亮聽父母的話,隻問:“二哥,你想考大學嗎?”
“我現在不就是在努力考大學嗎?”程亮沒太明白程蔓的意思,語氣有點疑惑。
程蔓解釋道:“我的意思是,你想上大學,還是有學上就行。”
明白後的程亮有點吃驚,指著自己問:“我?上大學?考不上吧?”
“也不是完全沒可能,年前你做這樣的一份試卷,單門成績隻有二三十分,但現在,公共課單門能考到兩百左右,加上文科綜合,考上專科不是問題。”
被誇獎雖然很高興,但程亮腦子沒太暈乎,很有自知之明地說:“這試卷才初中難度我都才考這麼點分,高考難度再低也不會這麼容易,專科我還能搏一搏,大學,太遠了。”
其實程蔓也拿不準高考難度,隻前世聽人是初中難度,偶然也上網搜過卷子,確實不難。
但一來這一年高考各省都是自主命題,彆說高考試卷,連考試時間都不同,早的省份十一月下旬就考試,晚的要到十二月下旬,曆時一個月。
二來這個世界是架空的,而原著中燕敏芝沒有參加高考,所以沒有相關描寫,臨江的考題難不難,程蔓真沒法確定。
可另一方麵,她又覺得高考中斷的這十年裡,小學到高中階段的教學情況怎麼樣,省教育局的人心裡應該有數,題目不會出太難。
考題大概率還是初中難度,可能會摻一些高中題目。
而高中內容程亮過過一遍,基礎雖然很不紮實,考起試來慘不忍睹,但剩下一個月好好複習,鞏固鞏固,未必不能考取一個相對好的成績。
程蔓分析完這些,又道:“而且高考恢複了,肯定不是隻考這一次,以前是夏天高考,說不定今年沒考上,明年夏天還能報名。如果你想上好點的大學,也有這個恒心,辭掉工作在家好好複習也未嘗不可。”
“這……不了吧。”程亮聲音猶豫,但話裡的意思又有幾分堅決,“我這成績,一個月時間學到死,估計也考不上大學,明年再考……我可能沒這個恒心。”
真不是程亮對自己沒信心,而是他很清楚自己的斤兩。
小學留級可以說是心思沒放在這上麵,初高中什麼都沒學到也可以說是大環境不好,但這半年他已經很努力了,成績仍然平平。
再看他妹,讀書時也不見多用功,但每次考試排名都不低。離開學校三年,教他時仍說得頭頭是道,基礎非常紮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