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飯桌上的人都開始起哄,有誇謝子明疼媳婦的,有說陸謝兩人一個兩個都這樣,還讓不讓他們這些男人活的,還有攛掇顧文英快答應的。
顧文英有點猶豫,可看到謝子明期待的目光,猶豫的話遲遲說不出口,隻好看向程蔓問:“方便嗎?”
謝子明跟著看向程蔓,兩手恨不得合起來求她。
程蔓笑道:“怎麼會不方便?我們一起路上也有個伴。”
雖然一周隻多見一晚,但謝子明已經很高興,不等顧文英開口便道:“文英以前沒來過臨江,以後麻煩弟妹多照看了。”
程蔓一口答應下來:“沒問題。”
事情說定,謝子明繼續跟人拚酒,顧文英也繼續跟軍嫂們說話。
程蔓視線則若有似無地在兩人身上打轉,心想這兩人也不像陸平洲想的那樣郎有心妾無意,還是有很大幾率過到一起的嘛。
……
隨著兩瓶白酒見底,這頓飯也終於吃完。
就像他們吃飯前說的那樣,謝子明和陸平洲都喝趴下了,一個被扶到主臥,一個被人抬著回家。
程蔓不放心陸平洲,沒在謝家多待,跟著回去了。其他軍嫂有孩子的帶著孩子離開,沒孩子的幫著收尾才走。
等人全部離開,顧文英走到窗戶前,將玻璃窗統統打開散味。
窗戶一開,冷風爭相湧入,顧文英也打了個寒噤,攏了攏衣領轉身準備回房間,卻在經過主臥時,聽到裡麵傳出謝子明的聲音:“水……水……”
顧文英腳步一轉,走到鬥櫃前,衝了杯糖水端進去。
主臥沒開窗,酒氣很濃,顧文英將窗戶打開一點,再將棉被抖開,搭到謝子明身上。他好像很難受,眉間褶皺很深。
顧文英端起搪瓷杯,用勺子將糖水舀起,吹了吹往謝子明嘴邊送:“喝點水吧。”
聽到她的聲音,顧文英抬起右手,握住她的手腕。
因為動作太過突然,顧文英手抖了一下,糖水儘數潑到謝子明臉側。顧文英連忙起身,想出去找個毛巾,但手被攥住掙脫不開,隻好開口說:“謝子明,你鬆開手。”
“不鬆!”
謝子明不但沒鬆手,還將左手也抬了起來,兩手一起抱住顧文英的手在臉上蹭了蹭,閉著眼睛聲音含糊道:“媳婦,我今天很高興。”
顧文英神色微怔。
她有點不記得,上次聽他說高興是什麼時候了。
顧文英坐下來,低頭思索著,過了不知多久,她想起來了。
上次他說高興,是他們剛結婚那會。
那段時間他總是笑眯眯的,好像碰到了什麼好事,有次她沒忍住問出來,他說因為他們結婚了呀。
當時她很疑惑,為什麼跟她結婚會那麼高興。
他跟她結婚,難道不是為了敷衍他母親,讓對方不要再對他的人生指手畫腳嗎?
現在想想,當初的她好傻啊!
也有可能不是傻,隻是她太自私了,為了能心安理得地享受這樣安穩的生活,而忽略了很多事。
跟謝子明認識那年,她二十歲,年初定好親事,年底就要結婚。
她跟未婚夫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少年時還在他家裡住過幾年,和他的父母關係親密。她曾以為,二十歲會是她幸福人生的開始,卻沒想到那會成為她人生中最難熬的一段時光。
那年夏天,她未婚夫的父親無端被扣上帽子,先是一家人被拉去遊行剃頭,後來他母親被人推搡摔倒,醒來後人開始瘋瘋傻傻。
到那年秋天,他跟父親一起被下放,想帶母親一起去,又怕條件太苦,不利於母親病情,將母親托付給她,他們的婚事也隨之取消。
她跟未婚夫雖然定過親,但沒結婚,他母親又瘋瘋傻傻,沒有人在意,兩人互相依靠,日子勉強能過。
但安穩的日子沒過幾天,她偶然被當地革委會的一個小領導看上,對方連誘帶逼想讓她嫁給他。在她斷然拒絕後,又找到她生父提親,她生父嗅到利益,毫不猶豫答應。
她和謝子明正是這時認識的。
但他們並不熟,所以他向她求婚時,她嚇了一大跳,同時也很困惑,不明白為什麼他要蹚她這攤渾水。
他給出的理由是為了應付母親催婚,且他們同病相憐。
她生母早逝,父親不慈,少年時大半時間在未婚夫家度過。而他是父親早逝,母親改嫁後視他為拖油瓶,對他不管不顧,自小輾轉於親戚家。
長大以後,她父親看到利益就要來做她的主,聯手惡人逼她結婚。他的情況也差不多,母親見他出息了就來拉關係,隔三差五要給他做媒,介紹的還全是繼父那邊親戚。
此外她有過未婚夫,因為世事無常無奈分開,他心底也有個人,求之不得。
他可憐她,想在解決麻煩的基礎上幫一幫她,所以提出假結婚。
他說結婚以後,她可以繼續照顧前婚夫的母親,也可以跟前未婚夫聯係,隻要跟他假扮夫妻,堵住他母親的嘴就行。
他還說這個時間不會太長,以後她未婚夫被放回來,她想追尋更好的生活,又或者他喜歡上彆人,他們就離婚。
現在想起來,他給出的結婚理由其實很站不住腳,給的保證也很縹緲,可當時的顧文英已經走投無路。
不嫁給謝子明,她就隻能嫁給那個年齡跟她爸差不多的男人,所以她忽略了那些不合情理的細節,答應了結婚。
結婚以後他們相處的時間並不多,他是軍人,兩三年才能回去一次,信件往來倒是不少。
他給她寫的信總是很長,說的事也很瑣碎,在這些瑣碎的事件裡,他的形象不但沒有隨著時間推移而褪色,反而漸漸鮮明。
她寫給他的信也漸漸變長,從半頁紙,到一頁紙,再到兩頁紙。
直到有一天她買信紙時不由自主在心裡算那一本信紙能寫回幾封信時,她才猛然發現一件事——她越界了。
先不說他有喜歡的人,就說她這情況,哪還有資格再開始一段感情。
於是當他的信再寄過來,她不再急著回信,回的信也隻有寥寥幾句話,報個平安而已。
一晃眼,就十年了。
在這十年裡,她收到了前未婚夫死亡的消息,為養育過她幾年的老人辦了葬禮,也從過去的懵懂中漸漸明白過來。
這世上哪有什麼假結婚,謝子明心底又哪有求而不得的人。
是她,生生耽誤了他那麼多年。
認識到這一點後,顧文英越發不敢邁出那一步,去年春天辦完葬禮後,她向他提出離婚。
他收到信後打電話給她,問她是不是想追求更好的生活,她說不是,他聽後重申了一遍當初約定離婚的條件,說他也沒有喜歡上彆人,所以不同意離婚。
顧文英不知道什麼是更好的生活,沒說過他,於是離婚這事被擱置下來。十月高考恢複,她聽人聊天,想如果她考上大學,算不算追求更好的生活。
隻是填誌願前夕,她前未婚夫的父親回城,約她見了一麵。
他們聊了很多,包括她這些年的生活,最後他站在長輩的立場,勸她珍惜眼前人。
鬼使神差地,填誌願時她報了臨江大學。
但等誌願表交上去,她又後悔了。
她害怕。
在她人生的前二十年裡,她都跟另一個男人有婚約,之後十年,十分之八、九的時間她都在照顧這個男人的母親,和他一家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情濃時,謝子明可能不會在意這些,可時間長了,感情轉淡,她的這些過去,很可能變成一根刺,紮在他們心間。
是往前,還是後退,顧文英拿不定主意。
所以收到錄取通知書後,她不準備住到家屬院來,可她終究沒能抵抗住。
顧文英從回憶中抽身,不管麵前醉酒的人能不能聽見,低聲說道:“其實,我今天也很高興。”
她也已經很多年,沒有這麼高興過了。
……
程蔓給陸平洲喂的也是糖水。
雖然他醉得沒謝子明那麼厲害,還能睜開眼,但他把醉酒當成傷了手,死咬著自己手上沒力氣,讓程蔓給他喂糖水。
程蔓覺得,得寸進尺說的就是他。
吐槽欲雖然旺盛,但想到他馬上要出任務,這一分彆又是一兩個月,程蔓遂了他的意,一勺一勺地喂他喝糖水。
糖水齁甜,一碗糖水下肚,膩得陸平洲胃裡翻江倒海,爬起來去浴室裡吐了一波。
陸平洲不酗酒,但成年人總少不了人情往來,結婚這一年多他喝醉的次數沒有十次八次,總有三四次。
不過他喝醉後不鬨人,也不怎麼吐,隻是躺在床上說難受,順帶著讓程蔓乾這乾那。所以剛才在屋裡,程蔓不但不心疼他,還覺得他要她喂糖水完全是為了找存在感。
誰知道他這次是真難受,一言不合就吐了起來。
真難受到這地步,陸平洲反而不嚷嚷難受了,還安慰程蔓說沒事。
程蔓卻不敢真當他沒事,扶他回屋時說:“要不我扶你去衛生所看看吧。”
“真不用,我隻是喝酒喝急了,吐出來就好了。”陸平洲說完見她不信,笑道,“不然我給你打個拳?”
程蔓心想你以為你是成龍啊,喝醉了還打拳,把他按到床上說:“你安分點吧,躺著好好休息會。”
陸平洲順從地躺下來,閉上了眼睛,嘴巴卻不閒著:“這段時間我不在家,你好好照顧自己,有人欺負你,就給我打電話,哦,我有事也會給你打電話,這麼一想,你住宿也不全是壞處,宿舍有電話了,我在外麵想你了,可以給你打電話,聽聽你的聲音,不像寫信,十天半個月才能收到一封。”
程蔓坐在床邊說:“哪有十天半個月,去年我都是收到你的信就給你回信了。”
“第一封回信等了很久啊,去年到那邊我就給你寫信了,之後每天盼,每天盼,盼了好久好久,才收到你的信。”陸平洲閉著眼睛感慨,“太漫長了。”
程蔓回想起去年他剛出任務,沒收到信那段時間的煎熬,笑道:“現在是方便很多。”
“嗯,到了那邊,訓練不忙的話,我會爭取每天給你打電話。”陸平洲掀開眼皮,側過頭看著程蔓道,“你想我也可以給我打電話。”
“那我可能不會經常給你打電話。”程蔓翹起唇角說。
“為什麼?”
“知道你要出任務,這幾天我們宿舍的人做了好多計劃,接下來這段時間裡,我周一到周六要上課做作業,周日要出去玩,可能沒多少時間想你哦。”
陸平洲:“……我剛才想了想,也許我們可以重新約定一下打電話的頻率,我爭取每天給你打,你不管想不想我,爭取三天給我打一次電話,怎麼樣?”
程蔓悶笑:“好像可以誒。”
陸平洲滿意了,閉眼,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