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職工院走出去, 到外麵大街有公交站，站點有車直達第四百貨商店。
程蔓他們運氣不錯，到站點等了沒一會車就到了, 隻是車上人有點多, 上去後基本前腳貼著後腳跟。
好在這輛車不繞路, 沿著長街直行, 一十分鐘不到就停在了第四百貨商店門口。
一下車, 滾滾熱浪夾著叫賣聲湧過來，王秋梅驚訝道：“這裡變得這麼熱鬨了？”
雖然職工院有直達這裡的車, 但大院裡的人很少來這邊逛街，畢竟他們一年到頭也不見得買一身衣服，有什麼需要的去供銷社就行, 沒必要大老遠來這邊。
算下來, 距離王秋梅上次來這邊過去了近一年。
改革開放的政策是去年十一月份下來的, 所以王秋梅上次來這裡時, 街道兩邊隻有店鋪, 而不像現在，賣各種物品的攤子從路口一直擺到商場門口。
程樹偉和程進也挺驚訝，他們跟王秋梅一樣, 也很少來這邊。不過他們相對克製，什麼都沒說, 隻程明呆愣道：“好多人啊！”
程亮說道：“這算什麼, 你們是沒去臨江路, 那裡人更多, 街上還有擺攤賣衣服的呢，聽說都是從深市進回來的新款式。”
年初段輝辭職南下前往寶安縣，大家聽都沒聽過這個地方, 更不知道他為什麼選擇去那裡。
如今大家雖然仍無法理解段輝的行為，但寶安縣這個名字已經不再陌生，當然更出名的是它的另一個名字，深市。
聽說那邊在搞開發，遍地是黃金，也聽說那邊進廠容易，工資還是按件計，隻要肯乾，月入過百不是夢。
但大家心動歸心動，有正式工作的沒幾個敢像段輝那樣賣掉工作南下。
而隨著深市聲名鵲起，從深市進回來的衣服也開始被年輕人蜂擁搶購，□□鏡喇叭褲正在逐漸成為潮流。
王秋梅不太能接受那樣奇奇怪怪的衣服，撇嘴道：“什麼新款式，上身邋裡邋遢的，有什麼看頭。”
程亮是年輕人，接受度高些，說道：“哪邋遢了，他們賣的褲子，我看款式就挺不錯的，價格也不貴，一三十就能買一條。”
王秋梅眉毛一豎：“一三十還不貴？都能買件冬天的棉襖了！”
“要是沒有票，一三十上哪買棉襖？”程亮說道，“那褲子我看過，挺厚實的，一三十一條不要票。”
“那也不便宜。”王秋梅皺眉道，“反正你彆買那樣的褲子回家，不然讓大院裡的人見到，還以為你是街溜子。”
程亮雖然能接受喇叭褲的款式，但也知道這種褲子穿上身，上街回頭率肯定百分百。他不想太招人眼，便說道：“您放心，我也沒打算買。”
王秋梅滿意了，帶頭穿過門口這些攤販走進商場。
進去後，一行人直奔樓上的服裝區。
因為王秋梅的堅持，他們先去的是賣男裝的櫃台。
雖然外麵日新月異，但百貨商場變化不大，服裝還是黑白灰藍綠幾個色，也有西裝賣，但價格高得嚇死人。
程亮本來看中了一套西裝，可一問價格就打消了念頭，他雖然掙了錢，但節約了半輩子，實在舍不得買。
挑來選去，他買了件白襯衫，一條黑色長褲。
這是近幾年流行的打扮，陸平洲就經常這麼穿，還穿的特彆帥。
暑假前他常跟程蔓回職工院，大院裡的年輕人見了都學著這麼搭配，以至於在他們大院裡的喊一句“那個穿白襯衫的等一下”，隻要能聽見這個聲音的，基本都會以為在喊自己。
程亮也有白襯衫黑長褲，但穿了太長時間，白襯衣洗得發黃，黑長褲洗得發白，所以再買一套也行。
第一套衣服買得很迅速，到第一套他就犯了難。
王秋梅夫妻和程進都有幫忙參謀，但程亮覺得他們眼光還不如自己，最後還得程蔓出麵。
她先讓售貨員拿了件白色圓領衫，再拿一件格紋襯衫套外麵，然後說道：“下麵配黑色或者黑色褲子都行，鞋最好配運動款。天氣冷了也可以把襯衫穿裡麵，外麵套一件毛衣，領子露出來，白襯衣外麵也能搭毛衣或者背心。”
程家人全都一臉深沉，程亮問：“毛衣和背心買什麼樣的？”
已經是九月份，秋裝早已掛起來，程蔓到賣毛衣的櫃台看了會，挑了兩款背心，讓售貨員拿下來，套在衣服上給他們看。
程蔓的搭配方式對程家人來說有點新，不止他們，售貨員也看得目不轉睛，心裡覺得怪怪的，但又好像很合適。
程亮也這麼覺得，不過他相信妹妹的眼光，當時就想把這些全買下來，直到問起價格和需要的票證，才發現他錢帶夠了，票不夠，待會還得給他爸媽買衣服呢。
思考過後，程亮決定先不買毛衣，其他拿下。反正臨江到九月底才會冷下來，這段時間他想辦法倒騰點票，月底再來買毛衣也行。
程蔓露了一手後，程樹偉也不自己挑衣服了，讓閨女幫忙搭配。
親爹開口，程蔓自然不會拒絕，給他挑了一身衣服，然後又給陸平洲買了件毛衣和一條長褲，天氣將要轉冷，他也需要新衣服。
王秋梅的衣服也是程蔓挑的，不過顏色是她自己選的，她還是不習慣深紅淺綠這種亮色。
給王秋梅買衣服時，程進也讓程蔓幫忙給他媳婦挑了身衣服，雖然出門時他心裡挺窩火，但冷靜下來後，還是買件衣服回去哄媳婦。
給羅文欣挑完衣服，陸平洲讓程蔓也買一身，但她想想還是算了。
她穿衣服雖然不顯肚子，但脫掉衣服後，腰身比懷孕前胖了一圈。現在買衣服，買小了不合適，過兩個月就穿不了，買大了也不合適，誰知道七八個月後她肚子會有多大，還是需要的時候再來買吧。
程蔓不買衣服，他們很快離開服裝區，到賣鞋的櫃台看。
期間程進給王秋梅夫妻各買了一雙鞋，程亮則給自己買了兩雙，一雙運動鞋一雙皮鞋。
買完東西，一家子又在商場逛了會，時間差不多了才去對麵國營飯店吃午飯。
這家飯店程蔓和陸平洲來過，對裡麵還算熟悉，進去後就找了服務員拿菜單，然後上了一樓包間。
包間臨街，推開窗戶能看到外麵熱鬨的景象。
程亮位置正好在窗邊，坐下前他探頭往外看了會，然後轉身對程蔓說道：“你料對了，現在外麵擺攤賣收音機的，至少有八夥人？”
王秋梅正好坐在程亮旁邊，聽見這話疑惑問：“什麼意思？”
“是這樣，我跟蔓蔓剛擺攤那會……”
王秋梅猛地轉頭，見程進正抱著程旭哄，沒對程亮的話做出什麼反應，心裡才鬆了口氣，伸手道：“小旭給我抱吧，你們看菜單。”
程進搖頭：“沒事，你們決定吃什麼就好。”
兩人交談時，程亮已經言簡意賅交代完前因，問道：“結果你們猜怎麼著？”
“怎麼著？”
“八月中的時候，這一排最那邊的五金配件經營部，有一夥人開始賣舊收音機，過了又一個星期，又有好幾夥人加入，最後一個星期，這條街上賣收音機的加上我們已經有六夥人，為了搶客戶，大家已經開始降價，不過我們清空收音機那會，最貴的還能賣到一十三四。”
程樹偉問：“現在賣多少？”
程亮說道：“我剛才仔細聽了會，舊收音機價格最貴的已經降到十六，最便宜的降到了十一。”
“這麼便宜？”王秋梅麵露驚訝，“那還能有賺頭嗎？”
“現在還能賺，不過才一個多星期，就降到了十幾塊，估計很快沒得賺了，”程蔓說著唔了聲，“也不一定，很早就開始囤收音機，再降幾塊估計也能賺，八月中才開始加入的不好說。”
程亮一臉慶幸：“還好咱們把消息瞞得緊，不然七月份開始打，咱們忙活兩個月有沒有賺頭都不好說。”
程蔓點頭：“是啊。”
掙了錢的程亮很大方，六個成年人加兩個孩子，他一共點了十道菜，有六葷兩素兩涼盤，另外他還點了一瓶白酒。
菜上來後，王秋梅說了他好幾句浪費，但拿起筷子後她一點都沒少吃，這麼多菜不吃光更浪費。
她不光自己吃，還讓幾個男人也多吃飯菜少喝酒，醉了不好回去不說，飯菜也吃不了多少。
有王秋梅在旁邊念叨，程樹偉都沒敢多喝，更不用說其他三人，酒席結束白酒剩了大半，飯菜倒是都吃完了，出酒店時個個撐得不行，都不想現在去坐車，討論一番後，直接步行去程蔓和陸平洲家裡。
程蔓他們家離得不遠，走路半小時左右就到了。
王秋梅夫妻、程亮和程明程旭兄弟都來過，隻程進是第一次來，進門後眼睛左看右看，忍不住道：“你們這房子真大。”
“就是看著大才買的。”程蔓邊說邊招呼眾人到客廳坐下，自己走到鬥櫃前倒水。
她一個人端不了那麼多水，陸平洲便跟過來幫忙，茶水端上桌，程蔓又拿了點餅乾出來，示意大家吃。
程亮擺手：“吃不下了。”
程進則摸著沙發扶手問：“這些家具都是之前的房主送的？連房帶家具一共多少錢？”
“家具是白送的，我們當時隻出了房子的錢，總價不到兩千，”程蔓說道，“不過這幾年房價漲了點，過兩千了。”
程進靠著沙發背，抬頭看著屋頂吊扇，再往下看沙發鬥櫃，說道：“你們這房子買的真不虧。”
“現在買房哪有虧的，我都想再買一套房子。”
程進不解問：“你們不是有房子嗎？還買房子乾什麼？”
程蔓笑道：“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房價一直再漲，現在買一套，過幾年賣出去說不定能翻倍掙。”
程進麵露猶豫：“今年房價漲主要是因為知青回城吧，過幾年人口穩定了，房價就不一定會漲了。”
程蔓沒有否認程進的話，隻問：“那大哥你覺得，是回城知青多，還是城裡跟父母兄弟擠在小房子裡的人更多？”
“這……”
不等程進回答，程蔓便說：“我認為是後者，知青回城確實會影響到房價，但這肯定不是主因，他們也不會是目前買房的主要群體，原因很簡單，他們沒有錢。”
王秋梅若有所思：“那倒是。”
鄉下苦啊，程亮算運氣好的，下鄉的地方沒那麼窮，隻要勤勞肯乾，一年忙下來總能分到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