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嗽完沒等母女倆逼問, 程亮就借口有事出去了。
王秋梅見了忍不住抱怨:“大過年的能有什麼事,沒說幾句就跑,還灌一肚子冷茶, 待會要再肚子痛就是他該的!”
“應該不會吧。”
“不會什麼啊,放假三天,哪天他沒去醫院溜達一圈?”王秋梅說著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放慢語速問,“你剛才那句話,什麼意思?”
程蔓想能什麼意思, 當然是某人春心動了唄。
這時候的人都不怎麼愛上醫院,感冒就多喝熱水, 肚子痛就多蹲廁所, 不到扛不住堅決不經醫院的門,
程亮又是其中典型, 暑假在程蔓那乾活時熱感冒,要不是咳嗽藏不住, 他能一聲不吭。就算程蔓發現了,他也不願意去醫院,總說自己身體好, 能抗。
拖拖拉拉小半個月, 最後還是去衛生所拿了副藥吃好的。
這樣一個人,能在半年內突然性情大變, 有點不舒服就往醫院跑,連過年都不耽誤?而且他不舒服的地方還都是胃。
更不用說她剛才說去看年輕護士時, 他反應那麼大。
這要是沒貓膩,程蔓能把名字倒著寫。
但這隻是程蔓的猜測,她沒貿然說給王秋梅聽, 隻好奇問:“二哥吃什麼了?怎麼會突然腸胃炎?”
“誰知道他吃了什麼,自打他進了機械廠,就沒回家吃過幾頓飯。”
王秋梅邊抱怨,邊伸手脫掉身上的大衣,她還要乾活,穿這件的肯定不行。脫掉大衣後進屋放好,再套上外套,走出來邊扣扣子邊說:“你爸和你大哥也不是沒有忙得腳不沾地的時候,但就算在忙,他們總能抽出時間回來吃飯,怎麼就你二哥忙到了這程度,才進單位幾天啊,連回家吃飯的功夫都抽不出來。”
程亮進機械廠後會很忙,是程蔓之前就有預料的。
但一般單位都會給新員工適應的時間,不會太早給安排棘手的工作,程亮二十號才入職,她以為年前這段時間他會比較悠閒,年後才會正式忙起來。
倒是沒想到他這麼快就忙得腳不沾地。
程蔓想了想說:“忙工作肯定不是壞事,說明他被領導看中,他沒回家吃飯,平時都是在哪吃的?”
“還能有哪,食堂唄。”
“食堂?”程蔓麵露詫異,雖然她已經好多年沒去機械廠食堂吃過飯,但……她疑惑問,“咱們廠食堂現在夥食這麼差了嗎?能讓員工吃到醫院去?”
王秋梅這才察覺出自己說的話容易讓人誤會,解釋道:“你二哥倒不是吃食堂進的醫院,是他們技術組有人在飯店請客吃飯,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中午吃完飯,下午他就肚子痛,被送到醫院去了。”
程蔓問道:“哪個飯店?我之前上班那裡?”
“怎麼可能,現在誰請客吃飯還去國營飯店?去的是國營飯店旁邊那家,叫什麼老大哥的,聽說大廚是國營飯店出來的,開張後生意可好了。”王秋梅說著忍不住歎氣,“這兩年私營飯店一家接一家的開,生意是一家比一家紅火,好多國營飯店都被擠兌得開不下去了。”
雖然王秋梅從國營飯店退出來已經八年,但她在那乾的時間更長,心裡始終覺得對國營飯店抱有特殊感情。
看到國營飯店生意日漸凋零,她心裡挺難受的,所以對那些擠兌得國營飯店沒生意的私營飯店,她抱有不小的偏見,跟閨女嘀咕說:“這私營的館子哪有國營正規,你二哥他們也是,便宜實惠的國營飯店不去,偏要去價格更貴,食材都不知道新不新鮮的私營飯館。”
國營飯店的飯菜價格確實比私營飯館便宜,但帶葷的菜和米飯都要票才能買,可這都八一年了,這方麵的供應標準也沒比十年前提升多少。
老一輩的過日子可能還會精打細算,年輕一輩卻不會管這麼多,更何況程亮同事都舍得請客了,自然不會在意差的這一分兩分,肯定是怎麼方便怎麼來。
而且私營飯館比國營飯店好的地方不止不要票,服務人員的態度通常會好很多,“顧客至上”這個詞雖然還沒有廣為流傳,但在私營店鋪裡已經有了雛形。
但程蔓能理解王秋梅的感受,沒有提國營飯店不如私營飯館的地方,隻說道:“可能是票不夠用吧,二哥腸胃炎,確定是那家飯館飯菜不新鮮嗎?”
“這怎麼確定?他們是中午吃的飯,你二哥被送到醫院的時候都下午了。”
“他們一起吃飯的,還有其他人肚子痛嗎?”
王秋梅回憶了下說:“還像還有個人拉肚子,其他人沒事,肯定是飯菜不新鮮。”
“你們沒去找那個老板?”
“當然找了,但是那個老板態度挺好,你二哥去醫院看病的錢都是他掏的,第二天還提了水果過來,說咱們家人以後去他們飯館吃飯打對折。”
雖然王秋梅不信任那家私營飯館的飯菜新鮮度,也不打算去那吃飯,但在私營飯館老板誠懇道歉後,她心裡的火確實消了大半。
主要是腸胃炎不算什麼大病,吊兩瓶水就好了,他們家都是實誠人,乾不出來上綱上線索要賠償金這種事。
事情已經過去那麼久,而且都處理好了,程蔓就沒多說,問道:“二哥什麼時候進的醫院?他去的是哪個醫院,您去看過嗎?”
王秋梅說道:“沒多久,就一個星期前吧,去的是四院。”
四院又叫機械廠職工醫院,前身是機械廠裡的衛生所,六十年代擴建成了醫院。
醫院建成後,廠裡衛生所也沒有撤,但裡麵就一個醫生一個護士,稍微複雜點的病都看不了,最多管個頭疼腦熱。
廠裡人都知道裡麵醫生不行,慢慢的除了感冒發燒這種小問題,基本都是直奔四院。
程亮腸胃炎犯了後痛得嘴唇發白,他那些同事自然不敢把他往衛生所送,找輛三輪車就把他送醫院去了。
“我沒去醫院看,廠裡通知的是你爸,他過去了,我是聽你爸說的,當時他跟你二哥都從醫院裡回來了。”
這也是王秋梅沒故意找飯館老板茬的主要原因,程亮去醫院吊完水,回來就生龍活虎了。
就是落下了胃酸胃脹的毛病,每天都要去醫院報次道。
先前王秋梅還挺擔心,怕他打完針後隻是表麵好了,實際上還是傷了胃,所以剛才見他喝冷茶才那麼不高興。
但想到閨女剛才的話,王秋梅覺得這事確實有貓膩,皺眉扣好外套上的最後一粒扣子,她側過頭問:“你二哥他不會是看上醫院護士了吧?”
“要是有合適的,看上也不奇怪吧?”程蔓邊說邊將幾次試圖下去的程程放到地上,“難道您對護士有意見?”
“他都三十了,能找到對象我恨不得燒高香,能有什麼意見。”王秋梅伸手拉開飯桌旁邊的凳子,思索著說,“但他今年不是畢業了嘛?又分配到了咱們機械廠當技術員,大院裡好些人盯著呢,想給他介紹對象。本來我想趁著過年這段時間給他安排相看,可他放假這幾天,見天地往醫院跑,我怎麼給他安排啊,就拖到現在了。”
知道程亮有相中的姑娘,她就更不能給他安排相看了,不然說好了相看,他不去她要得罪人,去了相不中她還是要得罪人。
可不安排相親,萬一醫院那個成不了怎麼辦?
他都三十了,真經不住拖。
王秋梅想想就忍不住歎氣。
程蔓安慰道:“年齡的事,我覺得媽你真用不著擔心,知青下鄉那麼多年,多的是人耽誤婚事,像我那些同學,十個裡有八個大齡未婚的,二哥學校肯定也是這樣,他在其中真不算什麼。而且這兩年我跟他合夥做生意賺了錢,他有錢有學曆,現在工作也好,再拖兩年也沒關係。”
其實程蔓說的這些,王秋梅心裡都清楚,隻是自己想出來的,總是不如聽彆人說出來的,所以她這話極大地緩解了老太太的焦慮。
王秋梅眉毛漸漸舒展:“雖然你說的有道理,但你們兄妹三個,就他還是孤家寡人,你讓我不著急是不可能的。也不知道他相中的是個什麼樣的姑娘,好不好相處,能不能看得上他。”
王秋梅越說越發散,“你說廠裡也是,咱家就住在家屬院裡,你二哥被送醫院,他們也不來通知一聲。要是那天我去醫院了,哪至於像現在這樣胡亂猜,你爸也是,兒子都這麼不對勁了,他居然一點懷疑都沒有,這一上午又不知道跑哪去了,連個人影都見不著。”
程蔓見王秋梅實在操心,提議道:“您直接去問二哥吧?”
“問他?”
“是啊,他今年已經三十歲,人生過了三分之一,肯定不能像幾年前那樣沒有章法地過下去,結不結婚,結的話要等幾年,不結的話什麼原因,他總要說個所以然出來。”
前麵王秋梅還直點頭,聽到最後忍不住了:“不結婚能有什麼原因?不對,他都這麼大了,不結婚是想怎麼樣?”
“我隨口一說,您怎麼還較真了,”程蔓表情無奈道,“我的意思是,您在這猜來猜去,唉聲歎氣,不如攤開來跟二哥好好談談。像今天這件事,如果是咱們誤會了,且未來幾年他想奔事業不想相親,您也包容一點,彆動不動念叨他,互相體諒才能家庭和睦嘛。”
聽著閨女的話,王秋梅繃直的身體漸漸放鬆,認真思考起來她的建議。
過了大概三四分鐘,王秋梅搖頭說:“我找他談估計沒用,問了他也不會說老實話,”聲音停頓下來,抬頭看向閨女,“要不,你去找他聊聊?”
“我?”
王秋梅點頭:“是啊,你們兄妹關係好,他在我麵前不肯說的話,沒準願意告訴你。”
程蔓和程亮是親兄妹,自然也操心他的感情問題,聽母親這麼說,猶豫了一會道:“我去找二哥聊,那程程怎麼辦?”
王秋梅說道:“我在這看著,不會有事的。”
“那……”程蔓看向閨女,小姑娘正眼也不眨地盯著程明翻花繩,根本不在意她這個親媽的去留,便說道,“那我去找二哥聊聊。”
說完程蔓就從座位站起來往外走去,出門前她停住腳步往回看了眼,見閨女是真不在意自己,才跨過門檻出去。
到外麵後,程蔓先去程亮房間看了眼,見門上掛著鎖,便轉身往外走去。
程蔓本以為到操場或者大院外麵才能找到她二哥,結果剛出院門就看到他凹著姿勢靠在院牆邊,手裡拿著根煙吞雲吐霧著。
可惜沒相機,不然把他這姿勢拍下來,二十年後說不定能紅遍網絡成為非主流鼻祖。
一陣寒風吹過來,程蔓伸手攏緊圍巾,走到上風口低頭數著:“一、二、三根,你也不怕抽死?”
“你怎麼出來了?”程亮聞言站直身體,往院門看了眼說,“得虧媽沒出來,不然聽到你說死字,肯定要念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