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娘家離得近, 結婚這幾年,大多數節日夫妻倆都是在程家過的。
今年自然不會例外,端午當天吃過早飯, 一家三口就坐公交到了機械廠職工院。
一進職工院大門,程蔓就覺得院裡氣氛不太對, 路上碰到的小孩還好, 成年人卻都愁眉苦臉的, 打招呼時臉上連個笑容都擠不出來。
等進了二十七號院, 那感覺就更明顯了, 院裡聚了七八個人, 程樹偉、程亮父子也在其中,有人神情激動,也有人沒精打采,還有人愁得一個勁地抽煙。
看到程蔓一家三口,父子倆臉上倒是露出了笑容, 程樹偉往人群外麵走了幾步問:“過來了。”
夫妻倆帶著閨女喊了人,簡單寒暄過後, 就帶著閨女進了屋。
王秋梅在屋裡照顧孩子。
今年雖然是端午節, 但醫院過年過節都是輪休, 明嵐排了今天的班,早上吃過飯就出門了。
平時程亮在家時會幫忙照顧孩子,但李副廠長上位後一連串的操作下來,職工院裡的人心裡都充滿了怨氣, 早飯還沒吃完, 就有關係好的來找程樹偉父子商量對策。
可程亮雖然當著小組長,程樹偉也是老職工,但兩人連中層管理都不是, 能商量得出什麼好對策,拗過李廠長的粗大腿?不過是湊在一起唉聲歎氣罷了。
王秋梅也想歎氣,程煜滿月酒那會,她還覺得他們家日子越過越好了,結果才多久啊,就出了這些幺蛾子。
雖然目前來看,李廠長這三把火隻對程進的影響比較大,他是組長,不管是超額完成工作量還是耗損低的獎勵標準提高,都能直接影響到他的工資,更不用說其他政策他也會更其他人一起受影響。
但李廠長上位才一個多月,就搞出了這些事,誰知道以後還會乾出什麼有損職工利益的事?
而且鄭廠長退下來前,程進升車間副主任這件事不說板上釘釘,概率也是很大的,一來他年年都是勞模,二來他帶的組年年都拿先進,他的名字,在廠裡領導那都是掛了號的。
可李廠長上位後,這事就不那麼準了。
說到這王秋梅忍不住道:“以往看著李廠長這人挺好的,性格溫和,也沒什麼架子,怎麼才當上廠長,他就變樣了?”
“估計是太心急了吧。”
鄭廠長不是機械廠初建時進來的老員工,他是老革、命,六十年代初轉業進的機械廠。因為當兵時級彆高,他轉業到機械廠時職位就不低。
按道理來說,鄭廠長是不需要去一線待的,但他的人生格言是“不打無準備的仗”。而轉業到機械廠後,這裡就是他的戰場,所以入職後他乾的第一件事,就是申請去一線車間待一年。
那一年裡,他每個車間都去過,每個崗位也輪轉過,對各崗位的熟悉度雖然沒辦法跟一線工人比,但廠裡這些領導沒人比他更清楚。
而且他熟悉的不僅是崗位,還有各車間的人員,誰有能力誰隻會空口說白話,他知道得一清二楚。
回到原職位後,他大刀闊斧地提出了改革,並任命了一批有用的人,在他們的建設下,機械廠才有了今天的輝煌。
因此,鄭廠長在廠裡很有威望,他在的那些年,李廠長這個副廠長當得像個透明人。
以至於他被傳上位時,像王秋梅這樣對機械廠領導班子沒那麼了解的職工家屬,想到他半天隻能憋出一句:“他人好像還行。”
哪怕是程樹偉這樣的一線職工,在腦子裡過完一遍,也想不出這些年他乾了什麼能耐事。
在一線職工眼裡,李副廠長是個性格溫和的透明人,可他真的願意當這個透明人嗎?
程蔓覺得他是不願意的。
隻是鄭廠長太強勢,在職工心裡又太有威望,他撼不動,才不得不收起棱角,老老實實地當了十幾年透明人。
前世程蔓聽過一句改編自名言的網絡用語,叫“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變態”,李廠長有沒有變態,程蔓不清楚,但他肯定壓抑了很久,所以上位後他爆發了。
他急於證明自己,也想迅速消除上一任廠長留下的影響,所以上位後他熊熊燃起了三把火。
他要用更高的產量、更多的利潤來證明他比鄭廠長更厲害。
但他漏算了局勢,改革開放四年了。
倒春寒即將過去,未來幾年裡,各種私營廠會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再加上科技發展加快,機械廠現在還算領先的生產線,很快會失去現有的優勢。
如今機械廠生產出來的東西,各大國營廠拿著條子才能搶到,但要不了兩年,局勢就會翻轉過來。
而產量一旦提上去,就不好再突然降下來,否則領導那裡過不去,職工知道了人心惶惶。機械廠撐到八十年代前後,終於撐不下去,迎來了產品大量積壓、資金鏈斷裂的危機。
但這些話,程蔓沒有當著王秋梅的麵說出來。
說了又有什麼用呢,對機械廠的領導來說,她也隻是個小人物,就算她說出這些話,對未來也不會有任何好處。
甚至,這些可能發生的風險,難道沒有人告訴過李廠長嗎?
不是的,謝瀾就曾提出來過,但他得到的結果不是問題被重視起來,而是被領導班子邊緣化。
告訴王秋梅這些事,不過是徒增她的煩惱而已。
至於王秋梅發愁的程進競爭車間副主任這件事,程蔓從一開始就沒看好過,因為這件事正好卡在了機械廠新舊領導更替的時間點。
如果鄭廠長在位時,能把人選定下來,升上去的可能會是程進。可這職位到現在還沒定下來,局勢就不一樣了。
李廠長為了掌握更多話語權,肯定會在車間副主任的職位上安插自己人,本來他這個人,提拔人就更看重關係。
而程進過去是在鄭廠長為首的領導班子那裡有了姓名,又沒像李廠長投誠過,這個崗位大概率是落不到他頭上的。
但這不一定是壞事,因為李廠長的廠長位置坐不了幾年,等謝瀾上位,一切就都會好轉。
謝瀾提拔人更看重的是能力,隻要程進能熬過這幾年,且一直保持現在的工作態度和能力,以後前途不會差。
因此,程蔓隻安慰道:“您就不要太操心了,大哥有能力,總會有出頭的機會。”
“希望吧。”王秋梅歎氣,又問起程蔓學業上的事,畢業分配下來沒有。
程蔓是七七屆的大學生,本來應該是八一年冬天畢業,但那邊臨江大學正好改革製度,開始實行學分製,所以她提前了半年畢業。
畢業後程蔓直接保送了本校的研究生,隻要不出意外,兩年內能畢業。
程蔓成績一直很好,這方麵自然不會有意外,今年六月,又或者說這個月月底,她就能拿到畢業證書。
而畢業分配一般都會提前下來,就像程亮,他讀的是三年製大專,工作就是大三最後一學期剛開學定下來的。
前陣子程蔓一家三口來參加程煜的滿月酒,王秋梅就問過一次,但當時她說在考慮,工作沒確定。
王秋梅想她是個有成算的,就沒多問。
可這都快六月底了,畢業去向總該確定了吧?
程蔓確實想好了,說道:“我不打算參加工作。”
“不參加工作?”王秋梅怔住,“那你想乾什麼?”
“我想自己做生意。”
“這……”
王秋梅不自覺擰起眉,她倒不是擔心程蔓不會做生意。
早幾年程蔓和程亮合夥做生意那些事,王秋梅都看在了眼裡,知道她這閨女有眼光有能力,要是下海做生意,肯定掙得比拿死工資多。
看被抓的“八大王”就知道了,年營業額個個過百萬,一年下來就算掙不到幾百萬,也能有十幾萬。
那可是十幾萬啊!
她男人都八級電工了,一個月收入都才一百出頭,一年下來是一千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