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清清, 涼如水。
天空驟然飄起了細細雨絲。
低調奢華的黑色奧迪穩穩飛馳於主乾道,極低舒緩的車載音樂讓人心生安穩。
隻是副駕駛的蘇安,從一上車開始, 便尷尬得屏住呼吸。
她呆呆望著窗外這城市的車水馬龍、萬家燈火,想儘量忽略一旁親自開車送她回家的人。
奈何男人氣場太過強大,空氣中都彌漫著他清冽的氣息,讓人難以忽視。
餘光能瞥見男人單手搭在方向盤上,骨節分明, 冷白纖長,隻慵懶輕微的一動, 便帶動氣溶紊亂。
包括她那顆故作淡定的心。
他是認出她來了吧?
可怎麼會……
明明兩人毫無交集的, 僅有的幾次照麵, 按理來說,於他而言也不過是匆匆過客。
但是她不敢多問。
就像剛才在漫雲閣, 周易給了她兩個選擇, 她愣了半晌,也隻低低說了一聲好。
至於哪個好,她不敢說。
周槐南,學長。
說實話, 她哪個都喊不出口。
好在周易也沒有為難她,隻是挑著眉從她手裡接過衣服,意味深長盯了她一眼, 神色似笑非笑,語氣仿佛是對著書顏一般, 寵溺無度。
“走吧,我送你回家。”
蘇安承認,那一刻, 她就像一隻小貓,被他撩到全身炸毛,如一陣電流酥麻而過。
直到跟著人坐到了車裡,她都還不敢正眼一瞧。
好在男人神色淡淡,專注開車,也看不出什麼情緒。
一路靜謐,車速安穩得讓人昏昏欲睡。
也或許是這豪車坐起來太過安逸,她的酒勁漸漸上來了,眼皮沉了沉,窗外的霓虹燈漸漸模糊,最終化成一條直線,隱入黑暗的夜色中。
蘇安陷入一個美夢。
此生做過最好的一個夢。
好到她明知那是一個夢,也不願醒過來。
一枕槐安,白茶清歡。
直到急促的手機鈴聲驚醒了她。
即便是身陷美夢,她依舊聽出這是專屬於醫院住院部的電話。
人還未清醒,卻已熟練接通了電話。
“喂……”
聲音溫軟平和。
住院部來的電話,有個病人突發癲癇,值班同事詢問具體病情。
蘇安直起身,迅速說出了病人的情況和特殊情況。
專業,利索。
連身上滑落的外套也未發覺。
“好,我馬上趕回醫院。”
她看了一眼窗外景色,才發現早已到了小區門口。
這才回過神緩緩看向駕駛位,男人正單手撐著下巴看著她,目光溫柔。
“去醫院?”
蘇安點頭。
他發動車子,準備調頭。
電話那頭同事卻說:“不用了蘇醫生,病人情況不嚴重,我和陸醫生能搞定,你昨晚一夜沒休息,今晚就好好睡一覺吧。”
雖然沒放外音,但車內空間密閉,可以聽得一清二楚。
蘇安默了兩秒,摸了摸自己微燙的臉頰:“好,那就麻煩你和陸醫生了,有任何情況隨時通知我。”
掛了電話,蘇安拾起落在腿上的黑色外套,下意識折疊好。
男人身上獨有的氣味在鼻尖縈繞,蘇安細白的手指摩挲著柔軟的麵料,總覺得十指也沾染了不少他的氣息。
“……那我,先回去了。”
她輕輕將衣服遞了過去,準備下車。
又想起家裡還放著他另一件大衣,糾結著要不要他在這裡等等,自己上去拿下來。
然而周易卻沒有接過,隻是長指微屈,輕輕叩著方向盤,一雙含情眼在她臉上逡巡了一圈。
“昨晚沒睡?”
這玩味的語氣讓蘇安覺得,他是來算賬的。
因為昨晚那條信息沒有回?
可當時,她真不知道怎麼回啊。
但無論如何,隨意中斷聊天,且對於人家辛苦拍攝的照片也沒有一句感謝,多少有點不禮貌。
蘇安斟酌了兩秒,望著他語氣誠懇:“嗯,醫院臨時來了電話,後麵就沒看手機了,抱歉。”
半晌,周易沒有說話,隻盯著她看,目色溫潤得不像話。
蘇安被他看得心跳飛速,為了打破這該死的曖昧氣氛,她又無關痛癢評價了兩句照片的事情:“照片拍的很好。”
周易卻深深看了她一眼:“當醫生,很累吧。”
蘇安捧衣服的手頓了頓,睫毛輕顫兩下,盯著他一動不動。
累不累,他應該很清楚吧。
這麼多年過去了,她始終記得那個場景。
烈日陽光下,少年站在紅旗下,宣讀高三誓言。
一身藍白校服,乾淨俊逸,朝氣蓬勃。
“……塞萬提斯說,上帝送黎明來,是賜給所有人。在你懈怠的時候,有人已經讀完了一本書,做完了一張試卷,我們高三學子應該珍惜每一個冉冉升起的黎明,做一個有目標有方向,無畏而堅定的人!”
“今日,我周槐南在此誓言,立誌與醫者同行,以凡人之軀,比肩神明!”
每個人都會有夢想,尤其是在高三緊張時刻。
對當下鞭策,對未來展望。
但並不是每個人的人生,都會遵循夢想的軌跡走下去。
大多數人最後的職業,都會和當初的夢想大相徑庭。
想當科學家的,未來或許是一名人民教師。
想當飛行員的,未來或許熬夜加班做碼農。
想當醫生的,也可能就成了家喻戶曉的大明星。
但蘇安知道,那個時候的周槐南,是真的很想成為一名醫者。
她盯著男人漆黑的眸子,很想問他,為什麼最後沒有選擇自己的夢想。
他是天之驕子,完全有實力掌控自己的人生。
可當下,兩人關係也沒有熟稔到,可以詢問這麼私人話題的地步。
張了張嘴,良久,也隻回了兩個字:“還好。”
蘇安從不覺得累。
因為她是少數能夢想成真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