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阿耶好像很生氣,二皇子看人眼色的本事還是有的,小孩子有著動物一般的敏感度,他聰明地沒有追著阿耶阿娘一塊走,而是留在了原地當小舅舅的小尾巴。
二皇子不讓宮女太監跟著,就想跟小舅舅兩個人一起走,湛兮便應了他,讓那群人遠遠地綴在後麵。
“小舅舅,為什麼阿耶看起來那麼生氣啊,生辰不應該高高興興的嗎?就算那個奇怪的女人很討厭,那阿耶把她砍頭不就好了?反正她也是刺客。”二皇子從花壇裡掏出了一塊還有些泥土的石頭,丟地上,用腳踢著玩。
“因為那個奇怪的女人,她既像你阿娘,又像太子的阿娘啊。”湛兮說。
永明帝子嗣不昌,如今膝下隻有兩位皇子,公主都沒一個。這和他後宮凋零有個莫大的關係,如今偌大的紫微城後宮,除了曹貴妃,剩下的隻有三個小主。
這三個人,一個是早年先帝的皇後按照規製給永明帝賜下的通房丫鬟,剩下兩個是先帝某年得了西域進宮的一大批異域美女,分發給各位皇子得到的,當時的皇子們平分下來每人兩個。
說來說去,沒一個是永明帝自己主動要的。
她們三人倒也乖覺,分位不高,存在感不強,不說像個透明人吧,但也好像差不多了。永明帝一個月裡分出兩三天見一見她們幾個,她們閒暇的時候自個兒搓搓牌,找曹貴妃一塊兒嘮嗑嘮嗑,日子過得也清爽,比外頭那些個宅鬥得頭大如鬥的所謂當家主母要清爽得多。
他們覺得這日子過得有點無聊,但總的還不錯,就這般過著吧,但外頭的人總覺得你們這樣不行,恨不得再給你們塞那麼十幾二十個女人進去一塊兒姐姐妹妹地論個三天三夜。
從前不是沒有人給永明帝塞人,他也不會像今日這般怒發衝冠。之所以會那麼憤怒,還是那句話,因為這個野心勃勃想要當“小王氏”的女人——
她她既像王皇後,又像曹貴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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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皇子一腳把石頭踢飛,搖了搖頭:“我不懂哦,為什麼她既像我阿娘,又像大哥的阿娘,阿耶看到她就那麼生氣。大哥應該能懂,讓大哥解釋給我聽,誒?我大哥呢!?我那麼大的一個大哥怎麼突然就不見了?”
傻孩子好像這才突然發現自家大哥不見了,抬起頭東張西望了起來,湛兮無奈地拍了拍他的小腦袋:“他早就回東宮啦。”
其實沒有,散場的時候,湛兮其實看到了太子的背影,以及跟在他身後不遠處的廣平侯父子。
為什麼她既像曹貴妃,又像王皇後,永明帝看到她就那麼生氣?
道理很簡單。永明帝對曹貴妃是真愛,真愛是不能拿來去玩言情替身梗的,哪怕曹貴妃死了,成了永明帝永遠的白月光,他都不會去找什麼替身,他真愛這個人,就會清楚,這樣的做法太過下作無恥,是在侮辱他心中的白月光。
旁人以為拿出一個和年輕時候的曹穆之相似的女人就能打動永明帝,又何嘗不是在侮辱他呢?他真心愛一個人,期待與對方白首到老,可旁人卻把你們赤忱的真心,看做是下賤的肉|欲呢,能輕易拿一個相似的東西,就能替代。
這是在侮辱永明帝對曹貴妃多年來的感情,更實在侮辱他本人,怎麼?他難不成是那些個見著美人就走不動腿的昏君嗎!他們把他當成了什麼!?
而更可怕的是,這個王氏女,她的五官更像王皇後……太絕了,這人憑自己的本事發出了【在場各位都是垃圾JPG.】的表情包,一把子就侮辱了永明帝、曹貴妃、王皇後三個人!
整一個就是糞坑裡的王炸,在場所有人無一幸免,滿頭都是屎。
人心是很難去觀測明白的,有時候人真的不能小看“真情”,既是它確實很少見,但多少還是有的,所以說,湛兮是真的害怕“聰明反被聰明誤”的聰明人,這個王氏女,就是這樣的人。
原劇情裡,永明帝看到這個王氏女的時候,就是憤怒至極的,但是遠不到怒發衝冠的程度,他不理會就行了。之所以今晚他暴怒至此,在於湛兮的到來改變了原來的劇情。
原本的劇情裡永明帝不過是看到一個長著王皇後的臉,做著曹貴妃的神態的令人心生厭惡的女人罷了,而如今的情況,卻成了永明帝開開心心和臣子們分享自己少年時候那邂逅愛情的美好,卻反而被人抓來當場利用!
王氏女她在永明帝最開心最高興的時候,跳出來踐踏他,她的行為,對於永明帝而言,不啻於踩臉摩擦。永明帝又不是什麼忍者神龜,如此一來,他若是還能輕易放過這位機關算儘聰明至極的女人,那才有鬼了!
“可是剛剛阿娘又說,那個女人不像她,也不像先皇後?”
二皇子懵懵懂懂地看著湛兮,等著他的解答,然後還格外上道地討好他——又從花壇裡扣出一塊石頭,放在湛兮的腳邊,邀請他一起踢著玩。
湛兮看著腳邊的石頭,沉默許久:“……大蟲兒啊,你舅舅我啊,可能已經過了這個階段了。”
“啊?”二皇子眨巴了一下眼睛,“什麼階段?”
湛兮歎了一口氣,心道你這樣子,如何爭得過太子呢,笨小孩!
“她為什麼不像姐姐?姐姐可是真正的將門虎女,她雖性情溫和恭儉,但絕不軟弱,堅韌不拔若石中青竹,哪裡會那般惺惺作態,又哭哭啼啼?我可是從來沒見過姐姐哭泣的模樣……”
“那為什麼不像大哥的阿娘呢?”
“這個啊,這個得問問你大哥了,或者,大蟲兒,你記得你在你大哥那兒看到的先皇後的畫像是什麼模樣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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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進了九州池邊緣處一座湖心亭,他揮退了跟隨在身側的宮女太監,任由廣平侯父子心照不宣地進入。
甫一進入湖心亭,王意如就忍不住了,開口就是帶有怨氣的詰問:“殿下!我明明與你說過此事,當時你答應得好好的,如今為何在聖人麵前出爾反爾!?”
然而這一次,小太子卻沒有回答他,甚至連看他一眼都不曾。太子平靜的眼睛,凝視著高大偉岸的廣平侯。
廣平侯一開始不作聲,任由王意如開口質問,未嘗沒有試探小太子的意思,如今一看……
他怔住了,為這雙陌生的眼睛露出的熟悉的神情,冷漠、平靜、孤傲。
思緒好像隨著這夜晚的冷風,飄飄搖搖地飛過了時間的間隙,廣平侯好像又一次聽到了小妹張揚肆意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王家有好女?哼!王家有虎女!我雖生為女兒身,禮、樂、射、禦、書、數,又有何處不及男兒?世間男子不及我多矣!”
“莫要說得這般好聽,不過是使我作一死物器具,用以聯姻罷了,可我偏偏是個活生生的人。”
“人有失足,馬有失蹄,我不過是看錯了個男人錯付真心,爾等不必如此譏笑於我,我王敏君拿得起放得下,是懦夫不配我的喜歡……”
“我願意嫁,隻是以王家行事作風,若不收斂,恐難得善終,言儘於此……”
“嗬,嘴臉當真難看,須知貪得無厭,終無所得,你這個哥哥當真是越來越像父親了——麵目可憎!”
廣平侯鷹隼一般的眼睛裡,忽然出現了某些柔光,因為與小太子對視的時候,依稀中,他仿佛能夠透過這雙眼睛,看到舊人——
看到那個張揚肆意,鮮衣怒馬的少女遠遠地打馬而來,濺起塵泥滾滾,她明媚豔麗的臉上,儘是書寫不儘的驕傲與得意。
耳邊是她親近快活的笑聲:“大哥如今成了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不成?你的馬術遠遜於我啊哈哈哈哈……”
恍惚中,廣平侯似乎聽到遠處忽然傳來了沉悶的喪鐘,那個冷夜,心腹驚慌失措地衝進來,大哭道——“侯爺!大事不好了!皇後娘娘她……薨了!”
耳畔小妹的笑聲驟停,眼前迷霧化作她冷銳犀利的眉眼:“王子昂,你與王家,必不得善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