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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個孩子埋頭認真弄牌匾的模樣看著也格外有趣,而永明帝和曹貴妃都隔了太遠了,瞧不見他們在搗鼓些什麼東西。
於是他倆便邁步走來,打算走上前去仔細瞧一瞧那個小孩兒們塗鴉著玩鬨似的弄成的牌匾。
就在永明帝好笑地欣賞著那“狗爪梅花七彩遊樂園牌匾”的時候,郭小福太監匆匆趕到。
見郭小福神色焦急,曹穆之挑了挑眉:“什麼事叫你也端不住了?”
郭小福擦了擦汗,快速地朝永明帝和曹穆之行禮:“稟聖人、貴妃娘娘,城門布防處來了信兒,說是——謝太師他老人家,回來啦!”
“啊!”不遠處抱著狗正走向他爹娘的二皇子聞言,發出了又驚又喜的大叫,“你是說我太外公回來了嗎!?”
“小舅舅!你快來呀,太外公他回來啦!”二皇子興奮得頭發都要豎起來了,放下了狗,去抱曹貴妃的胳膊,“阿娘呀阿娘,你讓我出宮去吧,我要去聽太外公他講故事!”
“他可會講故事了,如今又外出一整年說是去周遊講學,那肯定會遇見更多好玩的事情,求求你了阿娘,我要出去聽嘛!”小老虎開始發出撒嬌絕殺技。
湛兮好歹是刷過整個劇本的人,早就知道謝太師會在今年年關之前回來,今日忽然得知了此消息,他雖然有些意外,但到底也沒太過驚訝。
“外公回來了,那大蟲兒你又要有耳福咯!”湛兮笑盈盈地說。
上官無病好奇地湊了上來:“誰?曹國舅你的外公?是謝太師嗎?啊!聽說謝太師啟人之智,如禪宗所謂‘當頭一棒’,三言兩語能就能令人開悟,是為‘天生師者’也……我也能去聽他講幾句話嗎!?”
似乎想象到自己能享受到三代帝師的親自教育一般,上官無病已經開始期待地蒼蠅搓搓手了。
大家都很高興,臉上洋溢著興奮又期待的笑意,唯有小太子一人,好像忽然就抽離了自己所有的存在感似的,默默蹲了下來,“忙著”擺弄於菟小狗。
“小太子怎麼還不過來?”湛兮回首招呼他,態度親切而自然。
“啊?”太子呆呆地望了過來,抱著小狗依然在原地沒動,眼神有些空茫,“孤……孤也去?”
“去哪裡啦?你想哪兒去了?姐夫和姐姐可不會讓你們出宮去。至於外公他會不會進宮來給你們講課,那得看看姐夫能不能說動他啦,他畢竟年紀大了……”湛兮笑眯眯地揉了揉太子的頭,“走,一塊兒過去吧。天大地大吃飯最大,現在該用晚膳了。”
夕陽將他們兩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太子默默地抱著狗子跟在湛兮的身側,他低頭,看到了兩人的影子中有間門隙……
於是,他不動聲色地又稍稍靠近了湛兮一些。
影子悄無聲息的融合在了一起,成了黑乎乎的一片,太子卻愜意地翹了翹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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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兮出宮的時候已經是大晚上了,他要攜帶他姐夫永明帝和他姐姐曹貴妃的“慰問”,當晚就去一趟太師府。
“你們幾個先回去,告訴大伯母一聲,讓她早些休息,不必等我,若是準備了夜宵,便讓小廚房溫著,我回去了就吃。”
湛兮仔細地交代了一番,便讓這幾個小廝和丫鬟先行回去,他和車夫拐道到太師府。
太師府是原來大雍朝的開國皇帝,大興土木建來送給為大雍朝立下汗馬功勞的元勳上柱國的,而今時過境遷,上柱國再如何威風八麵也無奈何子孫不肖,於是物是人非,樹倒猢猻散,上柱國……已經是過去式了,而這座府邸,又被皇室收了回來。
對於永明帝而言,他此生最敬佩最愛戴的人,當是他的老師——謝靈雲。
於是乎,這座輝煌的府邸,變成了謝靈雲的太師府。
可是外表宏偉華麗的太師府,其內裡卻並不富麗堂皇,因為……謝靈雲壓根沒裝修過它,還不許永明帝勞民傷財去裝修。
所以,湛兮隨著那年邁到腰都佝僂得起不來的太師府老管家,走過太師府是一片草木凋零,冬風蕭瑟,他仿佛不是在看一位德高望重、聖眷正濃的三代帝師的府邸,而是在見證上柱國當年的榮耀無限與而今的淒淒慘慘形成極為恐怖的對比。
謝靈雲或許隻是單純地因為出身農家,不願意自己所住的地方浪費銀子,但……或許他更多的是在警醒自己:草木欣榮、人生盛衰,世事難料,最是無常!
管家徑直領著湛兮到謝靈雲的書房去,湛兮剛到,燈火通明的書房便率先走出來一人,是中書令。
自打永明帝逐漸收攏對中央和官場的控製後,而今的中書令不比曾經了,他可是掌握實權最多的一個!
而這個人……是謝靈雲的徒孫。
中書令是個中年男人,麵相平平無奇,倒是氣質頗為儒雅,有文人君子之風。
“見過國舅爺。”中書令率先向湛兮行禮。
湛兮回禮:“中書令慢走。”
“金童子來了?”裡頭傳來了讓湛兮倍感耳熟和親切的蒼老又溫和的聲音,“進來吧。”
比起外邊的蕭瑟與枯敗,謝靈雲的書房倒要好一些,至少重新粉刷過牆壁了,而他也不吝嗇用自個兒的詩畫貼滿牆壁當壁紙使用,於是整個書房在湛兮看起來,都是銀子——畢竟謝靈雲的字畫千金難求。
“你這大晚上還專門過來這麼一趟,是想念我這糟老頭子了不成?”那老者雖白發蒼蒼,然而精神矍鑠、目光炯炯、眸有火光!
湛兮笑嘻嘻地貼近:“外公~我確實想你了啦!”
“臭小子,”謝靈雲冷哼一聲,走上前來,姿態閒適地挽過衣袖,點了點湛兮的鼻尖,“你上回可是說了,再也不要來老夫這破破爛爛的太師府。”
“嗐,那是我年少不懂事,我如今長大啦!”湛兮現在對於接原身的鍋,已經非常熟練了。
謝靈雲被他這厚臉皮的出爾反爾,還能找借口糊弄過去的模樣逗笑了,道是:“這也沒差一年,你就長大啦?”
“那小孩子不都是一下子就長大了的麼?”湛兮歪著腦袋,滿臉的不以為意,他伸手攙扶住謝靈雲,和他一塊兒往案牘那邊走。
謝靈雲卻被他這話說得愣了一愣,蒼老的眼中忽然有了些許複雜的神色,最後,坐在案牘前的謝靈雲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忽然眼眶都濕潤了起來。
“是啊,金童子說得對,小孩兒,都是一下子就……長大了呢!像你阿娘,像你姐姐,像如今的……你啊。”謝靈雲憐愛地伸出蒼老的手,摸了摸湛兮的頭頂。
湛兮嘻嘻一笑,捧著腦袋趴在謝靈雲的案牘上,一會兒指著這個牆壁上的某一副畫(壁紙)說它畫得很好,很有風骨,他很喜歡,一會兒又指著謝靈雲筆墨未乾的字說字寫的很好,風骨很讚,他很喜歡……
謝靈雲無奈地歎氣:“給你給你都給你,你啊,來我這書房一趟,雁過拔毛似的,連我那牆紙都要撕走。”
發大財啦!!!
湛兮嘿嘿笑,努了努嘴:“誰叫外頭求外公您的字畫,千金萬金都難求呢!”
“是嘛?有這麼難?都是虛名罷了。”謝靈雲摸著胡須,指著自己那滿牆壁的“文化”,道,“於你有何難,你愛拿什麼,便拿什麼!”
“還是外公您疼我,嘿嘿,我要發大財啦!”湛兮滿眼冒金光。
“哦?”謝靈雲歪著腦袋看他,像是一隻促狹的老貓貓,“你不是早就發大財了?老夫聽人說,你姐夫可是送了你一個先帝日進鬥金的玻璃工坊啊。”
湛兮嘻嘻笑,也衝他眨了眨眼:“外公,您這耳目,可真是靈通呐!就彆老夫老夫的啦,你比年輕人都‘耳目聰明’多了!”
“臭小子,又埋汰你外公我來了!你姐夫姐姐專門讓你跑這一趟,讓你給我帶什麼話來了?你且說說看。”
“話嘛,聽不聽都無所謂啦,左右都是關心您的身體,囑咐您好好休息,明日禦醫上門給您全身檢查,還安排藥膳調理身子,諸如此類,如此雲雲……倒是姐夫和姐姐送了許多寶貝,我是很喜歡啦!”
“哦,原來是這樣啊,重點是你很喜歡?”謝靈雲伸手,捏住了湛兮的鼻子。
湛兮無辜地眨眼。
謝靈雲終究還是笑著鬆開了手:“好,你喜歡,你都拿走。”
“那可不行,至少得給您留一樣。”
“那外公謝謝你啦。”謝靈雲無奈地說。
謝靈雲摸了摸湛兮的腦袋,忽然道:“外公我走了一趟南方,見那江浙一帶當真繁華,方才明白,這太師府著實慘淡了一些,你這小孩兒不喜歡,倒也正常,來日想外公了,外公去將軍府找你去。”
“那哪行啊,哪有爺爺看孫子的?”湛兮一口否認,“再說了,什麼慘淡,這太師府可好著呢!”
“哪裡好?你還說它破破爛爛。”
“它確實破破爛爛,但是外公,‘斯是陋室,惟您德馨’啊!”湛兮笑眯眯地眨眼,“人道是,‘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府邸如何,得看它的主人如何,它曾因為上柱國而宏偉,便也會因您而輝煌。”
聞言,謝靈雲深深地凝視著湛兮好一會兒,才忽然開懷大笑:“好、好好好!金童子啊,你確實是長大了!”
“說起來,外公,您最近有沒有空啊,我和幾個小孩兒玩得好,他們想您給他們講講課呢!”湛兮開始不動聲色給小屁孩們謀福利。
“哦?你還知道問你外公我有沒有空啊?那你還叫了人要向老夫行卷,你這不是早就把老夫安排得明明白白、妥妥當當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