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 崔府。
崔大老爺甫一歸府,便命下人去請大公子。
不一會兒,便見一身姿挺拔如青鬆的青年, 自廊下走來,其步履端方,靛青色圓領錦袍幾不見其動。
青年邁步踏入院中, 夕陽的霞光落在那似冠玉一般的眉眼上,他與院中那叢青竹等同, 皆是般般入畫。
好一個芝蘭生玉階, 秀逸非凡的世家公子!
“阿耶, 您叫我?”崔蘊的聲音亦如其人, 如玉石相擊,腔調更是帶著世家大族滋養出的不急不緩, 韻味悠長。
崔大老爺褪下官帽, 擱置一旁, 向崔蘊招手:“大郎,來坐。”
崔蘊走近, 在另一側椅子旁邊坐下,便聽到崔大老爺說:“聖人有意為大郎你與那平城公主賜婚, 以大郎你看的話,聖人此舉, 意欲何為?”
今日被帝王留下, 聽聞對方有意為自己的長子賜婚,賜婚的對象還是當年那位霍霍得他們崔家不輕的平城公主的時候, 崔大老爺第一個反應是抗拒的。
聖人前段時日才將他提拔為禮部尚書,清河崔氏也終於位列人臣的頭部梯隊,崔大老爺知道聖人是打算讓崔氏壓一壓近年來越發囂張的吳郡顧氏……
他們江南道實在是太有富有了, 繳納的稅收卻不見多,聖人已經看不慣吳郡四姓的人在戶部占據著關鍵的位置。
崔大老爺甚至想過,以帝王的權衡之術,想必接下來他可能會挨一巴掌,如今的這一位,雖說當年頗有些趕鴨子上架的嫌疑,但帝王心術卻玩得不錯。
如今崔大老爺有些拿捏不準的是,永明帝探他口風的賜婚之舉,究竟是何等目的?
若說是一個巴掌,那似乎也不儘然,三郎已經逝去這麼多年了,可崔氏從來沒有忘記他曾經存在……
但若說是一個甜棗,似乎也說不過去,對於崔氏而言,哪怕是賜婚那些與皇子一同爭權奪勢,最後失敗被丟去看守皇陵,亦或者被丟去常伴青燈的公主,都比平城公主更加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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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崔大老爺默默複盤的時候,崔蘊也在心中思考著此事的前因後果。
那眉目如畫的青年眼眸微動,凝神思忖了一會兒,忽然笑了:“阿耶,此事……想必是個順水人情。”
“哦?這又從何說起?”
“阿耶前段時日曾提及平城公主,言說蘭太妃相中了當年那位麒麟子閔子純,聖人以重用閔子純這等寒門之士,必然望其為純臣,蘭太妃此舉必然已經犯了聖人的忌諱。”
“況且,前朝之禍猶警鐘在耳,那閔子純有妻有兒,聖人是不會任由著蘭太妃他們的謀算得逞的。”
崔大老爺頷首,示意崔蘊繼續說。
崔蘊含笑道:“不知阿耶聽說過沒有,前幾日有一個皇都主街曾發生過一場小衝突,聽說是因為馬車相堵……”
“蘭太妃動了念頭,想去動不該動的人,其女兒平城公主又偏偏主動招惹這整個皇都最不能招惹的人……陛下再如何仁厚,也是會惱的。他要給平城公主一個教訓,而崔氏,剛好能為其所用。”
崔蘊娓娓道來,好像是在說什麼事不關己的事情。
崔大老爺沉默了一會兒:“大郎,你不是說不願再娶續弦了麼?”
崔蘊笑了,笑得譏誚:“確實是不願了,但平城公主……”
“她不一樣。”說著“不一樣”時,崔蘊的眼中泛起銳利的冷光。
沉默再一次蔓延,崔大老爺長歎了一口氣,說:“既如此,就按你說的辦吧。”
“謝阿耶成全。”崔蘊起身,“既然是接了個順水人情,我這便給那位惹不得的人物,送些禮物吧。”
上道的臣子正應該如他們父子一般,哪怕君主隻不過是順手利用他們當工具人,而這事兒卻也確實是他們想要的,那他們就得承了這個情。
順水人情,也是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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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兮知道昨夜肯定又是許多人的不眠夜,但這不妨礙他把兩隻肥貓丟給那倆孩子之後,自己就能睡得無比快活。
第二日,湛兮睡到自然醒。
在他睡眼惺忪地梳頭時,田姑姑悄聲告知說:“今日一大早,崔府便來了人,說是奉他們大公子之命,給您送來了謝禮。”
“哦?那他們還真是上道。”湛兮懶散地勾了勾唇,也沒有解釋是什麼“謝禮”,自然地問道,“都是些什麼東西?”
“是幾本有市無價的古籍,和一套精美的文房四寶,還有一些各地的奇怪的精美物什。”田姑姑說著,招呼丫鬟取來了湛兮今日的襴袍。
湛兮聽了這禮物,哼笑了一下:“倒是挺會算計的。”
文房四寶和那些小玩具湛兮倒是能用得上,但是那種千金難求的古籍什麼的,明顯不是湛兮的喜好,這玩意兒想必是要借他的手,收到謝太師手上。
而實際上,他們不這麼做,皇家書院也不會少了他們清河崔氏的名額。
湛兮心道:這位大公子,倒也不負九賢王那一句“八麵玲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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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兮先吃了些東西墊墊肚子,去拜訪大伯母劉麥芒,再關心關心劉如英的婚事進程。
劉如英羞紅了臉:“我在繡嫁衣了。”
此話一出,劉麥芒的笑意怎麼也掩蓋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