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皇都,常山公主府。
高台之上端坐著的婦人,是銀絲婆娑與蒼蒼兩鬢都無法掩住的雍容華美,她眉宇之間的從容,是豐富的人生閱曆經過時光沉澱之後的智慧。
這鬢發衣著皆挑不出任何錯誤來的人,便是傳聞中最長壽的公主——常山大長公主。
當年令京都兒郎傾心一片的,小罐娘。
常山大長公主平靜地凝視著堂下因情緒歇斯底裡、狀若瘋魔而顯得神色猙獰、麵目可憎的中年婦人。
這婦人便是常山大長公主的……長孫女。
是的,前段時日常山大長公主才知道,原來自己的長孫是個冒牌貨,而眼前這個用著凶狠與怨毒到了極點的眼神,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剖的婦人,才是她的親孫女。
她叫楊水花,常山大長公主並不知道這是何人給她取的姓名,總歸是撲麵而來便有一股深深的、幽幽的恨毒之意。
常山大長公主本意是不願見楊水花的,隻打算叫她那不中用的大兒子直接處理好便好了。
未曾想到大兒子不中用是真的不中用,他自詡欠了這唯一的女兒良多,被這歸來的老女兒給折騰了個死去活來,最後他自己被磋磨還不夠,還將人領到了他老母親的院子裡來了。
常山大長公主此生所有關於“兒子都是債”的概念,都來源於這個令她失望透頂的長子。
楊水花對常山大長公主懷抱著一種極端的怨恨的情緒,哪怕是在宣泄著自己的恨,不斷地訴說自己在鄉下活得有多慘,被如何如何磋磨的同時,還不斷地磨著牙,一副在腦海中咀嚼著常山大長公主的血肉的快意模樣。
她盯著常山大長公主的眼睛,幾乎要冒出血來。
可她如此瘋魔,常山大長公主卻始終寧靜、祥和,甚至是……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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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能一點愧疚都沒有!”楊水花徹底發瘋了,抱著頭嘶吼著,“我是你親孫女啊!我是你的第一個孫輩!你不待見我母親,害得她不得入住公主府,才意外在月老祠中生產,竟讓我淪落到那般境地,被折磨了大半輩子,你為什麼沒有一絲一毫的愧疚!”
楊水花的眼淚洶湧著,她瘋狂地抓撓著自己,眼珠子瞪得似乎眼球都要開裂了,周遭所有嗬斥她後退,警告她不許放肆的聲音,還有老父親痛心地安慰的聲音,她都聽不見,她的眼裡,隻有常山大長公主一個人。
那個……一輩子都高高在上的人!
“他們都說你是難得的女戰神,其實你是惡鬼啊,你是惡鬼!虎毒不食子,你卻對我沒有半分憐憫,你這種人,一定會不得好死的!!!”
常山大長公主依然冷漠,無動於衷,她看著眼前發瘋發狂的婦人,正如多年前看著她那麵目醜陋的母親……那個丫鬟一樣。
“你沒聽說過麼?當年,本宮可是連出生的機會,都不打算給你的。”常山大長公主哼笑了一聲,臉上的褶子又堆積了一些,她眯著眼睛,顯得有些慈眉善目。
“真是個傻孩子啊,”她笑眯眯的、語氣充滿了寵溺的意味,可說出來的話,卻無情得叫人膽寒,“本宮本是連你出生都不許,而你出生後所有的境遇,都非本宮所鑄就,本宮為何要愧疚?”
楊水花愣愣地看著常山大長公主,仿佛沒想到常山大長公主還會有這樣的問題一樣,她不可置信極了,喃喃道:“可我是你孫女,我是你親孫女……是你不近人情才害得我被人偷偷調換的!”
是的,楊水花說那麼多,不過是為了讓常山大長公主痛苦,以她親孫女的身份,化作一把最殺人不見血的刀,捅穿常山大長公主的心臟。
但凡常山大長公主是個普通的老人家,聽聞了孫女過得那般痛苦,一生顛沛流離,三次五次遇人不淑,被男人玩弄、利用、丟棄,隻怕要悔恨當初了!
又見孫女如此痛恨自己,怕不是還得心如刀割。
可惜了,常山大長公主不是被規訓的女子。
“我是你的親孫女啊……”
“那又如何?你這孩子,和你母親真像,不愧是親生的,怎麼好似都是聽不懂人話一般的呢?”
常山大長公主憂愁地歎了一口氣:“傻孩子啊,本宮耐著性子聽你說了那麼多,發現你不少的磨難,都是你自己的愚蠢造成的……男人欺你、負你,可一有男人靠近,你還是傻乎乎地上當。”
“同一個坑,你跳了一次又一次,你讓本宮說你什麼好?”
“你這蠢性子,哪怕當真是照著本宮的孫女的身份長大,也逃不開這命數。而清貧的農家之女,也並非沒有大放異彩,令四方震驚失色的。”
常山大長公主的意思很簡單——強者從不沉溺於抱怨和自怨自艾之中,強者從來不抱怨大環境!你不行,那真的是因為你無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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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山大長公主油鹽不進、刀槍不入的模樣,讓楊水花大受刺激。
始料未及的是,楊水花突然趁著眾人不備,一頭撞死在了常山大長公主的麵前。
她頭破血流,奄奄一息的時候,還在喃喃著對常山大長公主的詛咒。
“教主說得對……你就是個可怕的、毫無人性的怪物!”
“你這種‘冷血無情’的女人,你會有報應的!你的兒孫將會代代為奴為婢!而你——你永遠也找不到他們!”
楊水花咽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