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平侯:“……”
居然一句都答不上來,還真……沒叫他失望呢。
尷尬的氣氛彌漫了很久,王意如起先還支支吾吾地以“太子表弟心中記掛母族,吃到好吃的就想到他們了”之類的話緩解氣氛,但是這些理不直氣不壯的話,在廣平侯那銳利到讓一切都無所遁跡的目光下,都自動銷聲了。
王意如最後死豬不怕開水燙一般地猛地閉上了眼睛:“是我太蠢笨了,我沒辦法理解到太子表弟背後的深意……阿耶,你罵我吧!”
罵吧罵吧,罵著罵著,他就習慣了,反正他現在是滾刀肉,早就不怕被爹爹罵蠢材了。
從前王意如還為自己的愚蠢而痛心疾首,如今他早就麻木了,想必過幾年他阿耶死了,他還能驕傲挺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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尷尬的氣氛,變得凝重。
有飛蛾一直在晶瑩剔透的琉璃燈罩外,瘋狂地撞擊著,寂靜無聲的書房中,唯一的動靜,便是來自這些驅光的小生靈。
廣平侯的心思百轉千回,一言難儘。
最後的最後,他深深地看了兒子一眼,意味不明道:“從前也沒有皇帝,是始皇開創了所謂的‘皇帝’……罷了,你如今這般模樣,或許也不失為一件幸事。”
王意如先是有些莫名其妙,啥意思,怎麼忽然就提起“始皇”了?剛剛不是說著太子表弟的事情嗎?怎麼一下子話題跳那麼快?
然後聽到了廣平侯後半句話,王意如茫然又委屈,這又是什麼意思,他阿耶是說,他如今這般模樣——蠢樣,也是一件好事?
這是說真話呢,還是在陰陽怪氣地考驗他能不能聽出反話來?
王意如糾結得要死,眉頭都快要打結了。
廣平侯長歎一聲,這一聲歎息裡,包含了太多複雜的思緒,王意如倒是能聽出來,但王意如一點兒都理解不出來。
“意如意如,意如我兒啊……阿耶今夜隻告訴你一句話,你隻需記住這一件事,便可保你妻兒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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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讓王意如愕然,心臟仿佛忽然被針紮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抬眼,卻看見了廣平侯兩鬢蒼蒼的模樣。
酸澀如潮水,忽然就淹沒了整顆心臟。
阿耶已經老了,可他似乎還沒能成長起來成為能接替他的存在,他一直都活在父親的庇佑之下,一直到今日。
淚水在眼眶裡打滾:“阿、阿耶……為何忽然如此說?”
廣平侯白了他一眼,實在是再如何慈父心腸,都對這傻兒子愛不起來。
“你阿耶這不是還沒死嗎?你哭甚!”
王意如不得不又把眼淚憋住,委屈地瞅著廣平侯:“那……阿耶剛剛要說什麼?”
廣平侯:“記住這話,將這話記在心底裡,刻在骨頭裡!”
頓了頓,廣平侯說——
“我死以後,你便唯太子馬首是瞻,對他言聽計從。既然你無法與之製衡再分利分權,那為了避免成為他刀下的亡魂,便乾脆成為他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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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像他,也不像他早亡的妻子的,傻得很自我的兒子走了,廣平侯也不知道他將自己的話記住了沒有,又理解到了沒有。
廣平侯方才要說什麼呢?
他要說的是——
從前沒有皇帝,是始皇開創了
所謂的“皇帝”,那是否也意味著,“皇帝”是可以消失的?
從前都是“公天下”的“禪讓製”,可後來變成了“家天下”,“禪讓製”消失了。
所以,沒有什麼東西是永恒的,這就說明——
從前沒有的“世家”,如今有的“世家”,未來也是可以消失的。
天無常勢,或許才是真正的“永恒”。
荀子《天論》有言:“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應之以治則吉,應之以亂則凶。”
而今科舉大興,世家的消亡或許已經成為必然。既如此,王氏便應該為“吉”而“應之以治”,而不是與曆史的潮流抗衡,這不啻螳臂當車,蜉蝣撼樹,這是大凶!
王氏如今堪稱是世家領袖之一,可為了屹立不倒,王氏也可以站到對麵去,調轉槍頭,揮刀向它背後的其他世家。
為了避免成為太子刀下的亡魂,便乾脆成為太子的刀吧!
死貧道不如死道友啊!
更何況,哪怕殲滅了世家,也不說明就將“世家”真正的立根之本磨滅,王氏不會因為失去其他世家的支持而一蹶不振,因為“世家”真正的立根之本是——
人類追逐利益的天性。
科舉興起,世家不存,但在科舉的土壤上,依然會誕生出全新的利益集團。
這就是人性,不變的人性!
所以,哪怕是成為太子的刀,背叛本來的利益集團,王氏也不會隨之覆滅,反而能抓住這個機會,站在曆史的風口上……成為全新的利益集團的領袖!
王氏隻不過是從“山東琅琊大族”,變成了“科舉大戶”而已。
廣平侯覺得自己現下的安排就很好,兒子雖傻,但太子指不準就需要這種傻,到時候王氏站在了曆史的風口上,領航人就變成了孫子。
所以……廣平侯現在就應該抓緊教育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