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主子?”高大的隨從已經處理好了斷臂,但斷臂處的猩紅卻是如何都掩蓋不了的了。
他哪怕是失去了一條胳膊,也在為李耀白擔憂。
但是李耀白沒有說話,更沒有回答隨從的呼喚。
李耀白沉默地站在原地,任由春雨將他渾身的泥土與臟水衝刷得更加渾濁,令他更加狼狽不堪。
他沉默地看著另一對格外意氣風發的隊伍離開的方向,心在不斷地往下沉、往下沉……一直、一直下沉著。
沒有終點。
“主子,”那隨從又開口問
,“雨大了,我們要加速前進去十裡開外的小鎮避避雨嗎?”
這一次,李耀白有回應了,但這個回應,卻是一聲尖銳刺痛的冷笑——“嗬。”
“加速前進?”李耀白一雙陰鷙的眼睛,死死地盯著自己的下屬,“我為什麼要加速前進?”
下一瞬,他厲聲嗬斥:“你想要叫我加速回去赴死嗎!?”
話音剛落,天際有紫電一閃,“轟隆”一聲,緊接著,暴雨伴隨著巨大的雷鳴聲劈裡啪啦地往他們的頭上、身上使勁兒胖揍。
李耀白絕不是個好東西,他也自認不是個什麼好人、君子,但與此同時,他也知道不是個傻子,相反,他自幼就很聰明。
正因為聰明,他被皇家書院約束學習,卻聽得外頭的風聲一陣壓過一陣地不利於自己,他就驚覺一切要脫離掌控了,他才會心慌。
正因為聰明,他很清楚他的阿耶,他的父王這一次緊急將他從皇家書院召喚回去是為什麼。
因為,事情到了如斯地步,任何人都頂不住的。
這不是揚湯止沸就能敷衍過去的,一切被揭露的醜惡與罪孽,都需要活生生的血肉與性命去填平。
而他,就是被選中的犧牲品罷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李耀白忽然像是得了失心瘋一般,在暴雨的衝刷中,大笑不止。
真是可笑呀,曹小國舅可沒有他那麼可笑,畢竟……他可以是一個被自己的父親放棄的,被召喚著,自己跑去獻祭的豬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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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兮和太子二皇子他們說自己不是那個要讚助受害人去討公道的“豪商巨賈”,隻是“豪商巨賈”背後的操縱者,這是實話。
因為真正在出資讚助的豪商巨賈,是許越。
如今,許越正按照湛兮的吩咐,安排人直接在河朔三鎮的兵家必爭之地——幽州城外安營紮寨。
每日天一亮,他們就有序地帶著自己人不人、獸不獸的孩子、妻子等,到排隊入城、出城密集的人群中,哭訴著自己的悲慘遭遇。
河北道又不是什麼與世隔絕的桃花源,八方聽雨樓也有不少的產業在河北道落地生根,河北道的百姓們,自然也知道“丐幫采生折割斂財,大理寺少卿魚知樂到河北道查案,結果遭遇刺殺生死不知”的事情。
但與此同時,他們心底裡並不願意承認現在世上公認的“丐幫背後的保護傘就是河北道士族”的話。
但是隨著天下輿論如烈火一般越燃越烈,無數譴責與怒斥蜂擁而來,莫名其妙就被恥辱感和負罪感裹挾住的河北道的百姓們也坐不住了。
他們前些日子就開始鬨事了,紛紛向地方官府與士族要求嚴懲丐幫集團,不願共同蒙羞。
如今受害人都已經一路悲哭到了城門下,受害人身後更是綴著一長串路上自發與他們同行,為他們保駕護航的百姓、遊俠、行商等,幽州一開始並不敢輕易對這些在城門口“聚眾鬨事”的受害者下手。
他們本來是要當縮頭烏龜,等著上邊想好怎麼給遠在都城的皇帝陛下一個解釋的,但由於慘痛與黑暗近在咫尺,所有的百姓都忍不住了,遊行與示威越發失控。
他們逼迫著幽州的長官趕緊放這些受害人入城去,一個月的期限並不多,他們又控訴這群人不乾人事,還不趕緊清理門戶給皇帝陛下一個答複!
這一日,幽州節度使終於坐不住了,打算要派人去驅趕城門外鬨事的“刁民”們。
結果下屬匆匆滾了回來:“大人!不好了大人!我們驅趕刁民時,被遠處一輛馬車瞧見了。”
“瞧見了就瞧見了……”
“但那馬車上插著的是玄黑蹙金繡飛龍在天華蓋!”
幽州節度使反應了好一會兒都反應不過來,一直到一側的中年謀士提醒道:“玄黑蹙金繡飛龍在天華蓋是我們這位皇帝陛下登基後,賜給他最心愛的妻弟的第一個寶物。”
“你是說!”幽州節度使的眼珠子猛地睜大了,“那個曹小國舅也來了!?就在城門外!?”
中年謀士歎息了一聲,目光瞭望遠方:“隻怕……河朔三鎮,要儘早決斷了。”
幽州節度使不服氣地哼氣:“一群刁民、不過就是一群刁民……”
中年謀士卻搖了搖頭,目光閃爍了一下,輕聲道:“……遲則生變啊。”
清河崔氏與範陽盧氏等士族早已表態,絕不與汙水同流合汙,倒是渤海高氏,滄王那位生下了二公子的側妃……隻怕要不好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