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2 / 2)

哐當一聲,他單膝跪在了裴臨麵前,雙手捧上木匣

,振聲道:“稟主帥——藥引已從南詔送達!”

裴臨靜靜道:“不必了。”

元柏錯愕,這才抬起頭看清眼前的形勢。

夫人被他的主帥抱在懷中,了無生氣,而她的侍女雙眸垂淚,橫劍架在了主帥的脖子上。

元柏大驚:“夫人!”

朔風過,簷外細雪飄落,裴臨捉起薑錦一隻手,去夠天邊的雪花。

“下雪了。”他低聲道。

緊接著,淩霄便聽見薑錦這位聚少離多的丈夫,輕輕喟歎一聲。

“她一句話也不曾留給我。”

“這是她最後的心願,”他說:“就當是替她去完成吧。”

——

真元十五年。

一場漫長的、綿延的、沒有止境的痛。

直到軀體傳來的劇痛將它取而代之。

裴臨放任自己淪陷在前所未有的真實幻夢中。

他伏在十五歲的發妻單薄的脊背上。

林間刮過的風,雨季裡的潮氣混合著的草木清香,還有……她的體溫,無一不在提醒他回到了過去。

……他回到了故事伊始,一切還未發生的過去。

失血過多讓他眼前一片黯淡,可裴臨依舊敏銳地捕捉到了,眼前人的脈搏與呼吸。

燭火微微有些晃眼,裴臨卻沒有回避它的意思,而是任它刺痛自己的眼睛。

薑錦荊釵布裙、身無矯飾,墨似的長發草率地挽了個結,是她從前慣有的裝束。

她正俯首在他猙獰的傷處前,悉心替他試淨血水,上好瘡藥。

再痛也無疑是一場美夢。

風月俱寂,萬籟無聲。

相遇的瞬間足以模糊時間的一切尺度,恍然間天地如夢,讓裴臨分不清眼下到底是初遇、還是久彆重逢。

沒有任何的言語可以描述出來他此刻的心情。

往來天地數十載,卻沒有哪一夜能比過悠悠此夜。

裴臨難以自抑地呼吸一滯,喉結艱難地滑了一下。

回來了,他真的回來了。

喉結滾動的瞬間,一滴冷汗淌落,她一定也是看見了,才會驀然停下手上的動作,抬眼與他對視。

不知為何,對視的瞬間,裴臨忽然覺得薑錦的眼神,是他前所未見的陌生。

就像是在透過他,懷念另一個人。

她的種種舉動太過嫻熟,裴臨本就起了疑心,此時此刻,撞上薑錦如此這般的眼神,一個狂亂的猜測更是難以自抑地浮現在了他的腦海中。

世事難料,誰敢說他的境遇就不會如法炮製在她的身上?

還未來得及繼續試探,裴臨便已聽得薑錦悵然若失地開了口。

“崔公子……生得很像我的一個故人。”

薑錦將醞釀好的說辭輕描淡寫地說出了口。

她攏了攏擋在眼前的鬢發,神色淡然,渾然不知這句話在此時的裴臨心裡引起了怎樣的軒然大

波。

薑錦隻是深吸一口氣,很平靜地道:“我會偶爾懷念他,卻又不想見到他。”

裴臨眉峰微動,思忖她這句話。

他好像觸摸到了事情的症結所在,又好像沒有。

裴臨不帶任何居高臨下意味地揚眉看她,漫不經心的,仿佛真的在問另一個人的故事:“既是懷念,又緣何不想再見?”

薑錦訝異地回望向裴臨。

她隻是前世今生壓抑太過,胡亂找個情緒的出口罷了。

沒想到他真的會給她回應。

畢竟,裴臨身處在他此生最狼狽的時候——父親疑他是早逝發妻私通留下的孽種,派人要除去羽翼漸豐的他。

想來應該沒心思敷衍她才對。

打定了主意在裴臨傷好後就與他分道揚鑣,是以薑錦也沒什麼顧忌了,她長長地歎著氣,道:“這還不簡單嗎?懷念是因為好,不想再見當然是因為不好。”

她曾經不信邪,以為憑借彼此的感情足以打破地位之間的鴻溝,可是卻不曾想,上輩子連命運都在往他們的反方向推波助瀾。

薑錦已經沒了那個橫衝直撞的勁頭,在長安為質、養傷荒廢的那些年,她也不打算再經曆一遍。這輩子,他帶來的喜也好悲也罷,她都敬謝不敏。

她還有很多事情想做。這一次,她想提早救下淩霄,想要找到自己的親生父母,更想要憑借自己的本事立一番事業。

薑錦感慨道:“雖用心機,不合即叵,世人各半,另覓可耶。”

裴臨的眼眸幽光流轉,有如湍急的河流,叫人看不真切河底的顏色。

直到聽她念出這句簽文。

這兩聯簽,裴臨還存有淺淡的印象。

前世,在與薑錦定下婚期之後,她強拉著他,一起去廟裡求簽算姻緣。

解簽的尼姑拿著那支竹簽支支吾吾半天解不出好話,薑錦瞧出不對勁,為免掃興,拽著他便走了。

裴臨沒想到,她當時看起來滿不在乎,卻足足記到了現在。

或許他應該高興才對,至少通過這句簽文,確定了一件事情。

她和他一樣,來自十年後。

不過……

“世人各半……”裴臨望進薑錦的眼睛,聲音有些喑啞。

他啞聲問她:“隻要不是你想的那個人,都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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