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聽到薑錦平靜出言的時候,萬軍叢中依舊八風不動的裴臨,一時竟有些茫然。
她無有怨懟,亦無甚波瀾,仿佛真的隻是懷念一個再也見不到了的、平平無奇的故人。
又像是麵對一盤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
忙活許久,屋外雨已經停了,薑錦不知裴臨心中所想,她原本鬱結的心思倒是已經煙消雲散。
薑錦心平氣和地道:“多謝崔公子願意聽我多嘴。這幾日且安心養傷,不著急離開。”
喉嚨就像堵著一團濕答答的棉絮,哽得裴臨說不出話來。
他似乎是思考了很久該如何措辭,又該用何種語氣與她對話,才在緩緩開口道:“薑娘子,就這麼急著下逐客令?”
薑錦沒事人般笑笑,左右她現在市儈得很,算得清楚些才正常。
於是她毫不遮掩道:“崔公子,你現在可是個大麻煩,如若追兵找來,連我腦袋一塊砍了可怎麼辦?再者我雲英未嫁,若被人發現屋裡藏了個男人,終歸不好。”
雲英未嫁。
裴臨在心底默念了一遍這四個字,神色莫明。
薑錦沒在意,她敷衍地叉手一禮,便帶上門轉身出去了。
——
折騰了一宿,天色本已漸亮,薑錦才來得及去換下滿是血的衣裳,便聽得有人叩響了籬門。
是隔壁的七嬸家來找她幫忙補漏。
薑錦一口答應下來。這村子本就是陳姓人的村落,她一個人想要安穩些住著,自然不能拒絕這種小事上
幫忙。
老獵戶薑遊是個奇怪的鰥夫,使得一手好弓箭,打獵、把脈抓藥、修瓦砌牆……甚至文墨他也是通的。薑錦跟在這便宜爹身邊,學了不少東西。
瓦匠活便是其一。
陳七嬸牽起薑錦的手臂,剛要帶她回家去,鼻子忽然就聳動了兩下,她張望了一圈,狐疑道:“奇怪,怎麼有血腥氣,可是昨兒打著什麼東西回來了?”
薑錦心道,那可不得了,打了個大麻煩回來。
好在下了雨,雨水足以衝刷掉大部分的氣味。
薑錦說出了一早就想好的說辭,順手放下菜刀,“沒呢,下雨沒什麼收獲,可能是昨天殺的兔子,血腥氣還沒散。”
陳七嬸當然沒起疑,薑錦說完,神情倒是有那麼一瞬間不自然。
啊……倒搞得像她在金屋藏嬌一般。
薑錦身量高,前世在長安貴女裡差不多是鶴立雞群般的存在,她三步兩步就爬上梯子,湊上房簷。
她狀似不經意地打聽道:“昨夜風雨聲大,我聽到外麵轟隆作響,就像是有野獸從坡上滾下去了一般。”
陳七嬸訝然,隨即壓死了聲音,道:“喲,你聽到的可不一定是野獸的聲音呢!”
薑錦故作驚訝,反問道:“什麼?”
“一早,裡長家的兒媳婦跑出來,團團轉地找人,你猜找的是誰?”
陳七嬸自問自答,“找她那夜不歸宿的夫君呢!最後找是找到了,就是人跟丟了魂似的,叫了一路見鬼了。”
丟了魂就好,薑錦心想,她從那麼高把人扔下去,不死也得殘。
昨夜夜色昏暗,裴臨又一身都是血,確實也很像鬼。
很快就補好了漏,薑錦接過七嬸遞來的滿盆子水,往房頂一潑。
“這回沒漏了,七嬸。”
陳七嬸好心囑咐:“你可莫要把你昨夜聽到動靜的事情說出去,裡長家難纏得很,你又是外姓人在此。”
薑錦乖巧點頭,絲毫不見昨夜冒著風雨把登徒子從山下丟下去時的心狠手辣,她柔聲道:“我會的,多謝您提點。”
陳七嬸又道:“我煮高粱飯了,留下吃一口。”
還有個大麻煩在家,薑錦拒絕了陳七嬸的殷殷留飯,抱著她硬塞的胡麻餅,徑直便往回走。
兩家本來離得就不遠,儘管山路泥濘難行,薑錦很快也就回去了。
小院內外靜悄悄。
薑錦覺得有些不對。
她推開房門,卻隻見一室空蕩。
本該在床上養傷的裴臨,不見了。
薑錦一愣。
他竟是……不告而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