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閂應聲落地,跪在冰冷地上的裴煥君幽幽轉身。
——身後,畫像上的女子依舊居高臨下地注視著他。
屋外迷蒙的光照了進來,裴煥君略眯縫起眼,打量著眼前的不速之客,聲音喑啞地開口:“想必閣下,便是日前飛劍傳書的那位吧。”
裴臨單手把著劍柄,他雙手抱臂,堂而皇之地跨過門檻,道:“正是在下。裴刺史既然看過了書信的內容,知今日有人要取你性命,如何還敢孤身在此?”
裴煥君嗬嗬笑了,狹長的眼睛掃向裴臨,“閣下單槍匹馬都膽敢闖入,我在自己的府宅中,又有何好怕的?閣下何方人氏,有何見教?不若我們去前廳,喝上一杯再說?”
“談不上見教,”裴臨沒有和他敷衍的興趣,他開門見山:“我隻是很好奇,裴大人身位朝廷命官、一州刺史,為何……”
他話音一頓,繼而道:“為何會在此,祭拜十餘年前,那場叛逆的罪魁禍首呢?”
裴煥君原本以為裴臨隻是一個有點功夫、打算賣弄拳腳,用這種新奇的方式投奔他這個刺史的武夫。
畢竟他當官這麼多年,什麼也都見過了。
可聽到“叛逆”兩個字的瞬間,裴煥君的臉色,倏地一下就變了。
裴煥君的反應在裴臨的意料之中。
他背著光,睥睨著掛像上的女子,“你祭拜的,是那場叛亂的主使,郜國公主李函姝。”
裴煥君抬眸,對上裴臨的眼睛,瞳孔中一片死寂。
裴臨不緊不慢地繼續道:“郜國公主,肅宗之女,初嫁河東裴徽,裴徽死後改嫁蘭陵蕭升,蕭升後亦亡故,郜國公主再度守寡。”
“建衷二年,郜國公主之女蕭氏被選為太子李頌的太子妃。郜國公主私生不檢,表麵勾結太子詹事李昇等多人為其入幕之賓,暗地裡,籌劃的卻是謀朝篡位之事,妄圖擁李頌上位,顛覆朝廷。”
“後事情敗露,太子李頌為保全自身,殺了蕭氏。而郜國公主被冠以厭勝邪術詛咒皇帝的罪名,被圈禁後病死在了真元元年的冬日,似乎,就是在臘八前後。”
話剛至半,裴煥君的神情已然漸漸冷凝下來,幽深的瞳孔裡看不出情緒,他隻道:“長安舊事,知道的人不知凡幾。閣下若想以三言兩語便挑動是非,怕是有些好笑了。”
裴臨卻根本不答裴煥君的疑問,他隻是繼續道:“當年的郜國餘黨,流放的被流放,殺頭的被殺頭,在下也很好奇,裴刺史當時不過是長安城中的一個散官,怎麼就和郜國公主有了牽連,又怎麼逃過那劫的呢?”
夜風陣陣,氣氛緊繃。
裴煥君艱澀地站起身,他低下頭抖了抖袖子,仔細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擺,淡淡道:“閣下今日前來,到底意欲何為?是要告發,還是要挾,不妨開門見山,坦誠相待。”
裴臨低笑一聲,道:“裴刺史想要繼承郜國公主的遺誌,恐怕還需細細謀劃。”
極度的安靜下,裴臨的話音格外明晰,裴煥君道:“閣下的意思,我竟有些不明白了。”
“我同裴刺史乃是本家,”裴臨亮明了身份,單刀直入,“德宗殺郜國、誅其擁躉,實則是為了什麼,想必裴刺史很清楚。”
郜國公主的第一任丈夫,是楊貴妃三姐褫國夫人之子裴徽,第二任丈夫是玄宗宰相之子蕭升,女兒蕭氏嫁給太子李頌後,郜國非但不知收斂,反倒繼續勾結世家子弟。
這些人站在一起,站在了太子身後,皇帝自然無法心安,自然要削弱他們的勢力。
厭勝隻不過是俗套的借口,太子李頌殺死太子妃蕭氏亦是一種站隊,這是他在向皇帝低頭,示意自己與世族劃清了界限。
“哦?”裴煥君似乎來了興趣,他的眼神中透露著微妙的精光,“怪不得我瞧閣下眼熟,原來竟是自家子弟。”
“富貴……險中求,”裴煥君的話音夾雜著危險的意味,“這位小兄台,竟是想和我一起做著掉腦袋的買賣了?”
聽到掉腦袋三個字從他嘴裡說來,裴臨的眉梢微微一頓。
因為上輩子,此人的腦袋便是由他親手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