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況這不是普通的心結,而是兩輩子的滅門之恨。說句不好聽的,上輩子淩霄孤立無援,尚且可以選擇把一切埋藏心間,這輩子,淩峰也活了下來,他的存在也會不斷提醒她這件事情。
她忘不了。
不過,薑錦知道,即使再親密,也總有她取代不了的位置和時刻,這個決定,隻有淩霄自己能做。
裴清妍的動作很快,沒一會兒,便帶著兩個丫鬟回來了。一個丫鬟端著熱菜,一個丫鬟端著新衣。
薑錦原打算是在宵禁
前,他們一起去找個驛館先宿下再說,這裡到底是人家的地盤,逗留久了也不好,沒曾想裴清妍居然主動要他們留下,那其實更好,免得今晚還要折騰。
見她去而複返,薑錦頓了頓,道:“多謝二小姐好意,隻是他們兄妹再敘不容易,不若把東西留在門外,不必攪擾他們。”
裴清妍對薑錦心懷愧疚,此時自然言聽計從,她擺了擺手,身後的倆丫鬟便依言把東西放在了小桌台上。
薑錦沒再多話,裴清妍卻悄悄走近了兩步,她低著頭,說道:“阿……阿錦姐姐,我們方便去旁邊說幾句話嗎?就幾句。”
薑錦實在沒有這個心情,她輕挪腳跟,與她保持著距離,隨即道:“二小姐有什麼話想說,在這裡便好。”
裴清妍抬起頭,環顧四周,把那倆丫鬟屏退了,方才開口。
她說話難得這樣的沒有底氣,“我知道,事已至此,我再說什麼也沒用了,做了就是做了。阿錦姐姐……是我對不起你,如果不是那人發覺,及時攔下,那我就算後悔也來不及了。”
薑錦其實也不是不後怕。
如果那日不是裴臨悄悄跟在車隊後,又及時發覺她被人送走,等到木已成舟……這算個什麼事兒?
她的人生就要這麼荒唐地走向另一個方向了?
這麼一想,其實這輩子,裴臨也幫了她許多。
薑錦也不是不氣惱。她不是聖人,當然想過以眼還眼以牙還牙,隻不過看到裴清妍如今的現狀後,她的氣差不多就消了。
相比前世時的處境,裴清妍算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她敗壞了自己的姻緣,幾乎可以說是作繭自縛、自作自受。
既如此,她又有什麼好再報複的?總歸壞事沒有真的釀成。
“二小姐,”薑錦生疏地叫她,又道:“那你現在與我說這些,又是什麼意味呢?”
裴清妍自暴自棄地跺了跺腳,道:“總之,我是一定要和你說清楚的,我那日下的真的隻是蒙汗藥,絕對沒有彆的東西!”
她雖自私,雖壞,但認都認了,也沒有必要在細枝末節上再嘴硬。
薑錦其實信了七八分,一些飄忽的細節湧入腦海,她想要求證,便順勢問道:“這樣的念頭,是憑空出現在二小姐腦子裡呢,還是……蓄謀已久?”
裴清妍咬著銀牙,道:“我說我是被人攛掇的,你信嗎?”
薑錦心念微動,“誰?”
“我……”裴清妍眼神一晃,她喃喃道:“我不會感覺錯的,父親先前明明就是在暗示我。”
“可是他要我嫁來範陽,不就是要拉攏盧家的勢力,他又為什麼要這樣做?”
“或許本就是我想左了,才想處處找尋這樣的事情來為自己開脫……”
薑錦聽她喃喃,心下卻閃過許多念頭。
在親耳聽到裴清妍訴說之前,她其實就從這次的變故,察覺了許多異樣之處。
比如說……裴煥君為何要收她做義女?
若隻是為了照拂故交之女,又為何要讓她陪護裴清妍出嫁?
以她和裴清妍那時淺薄的情誼,有她這個同齡人相陪又能給她多大的安慰?而她就算有些武藝本領,那也隻能和同齡人比一比,還沒有遠超世俗的本事,讓她護衛,實在還不如多請一些練家子來。
轉圜之間,薑錦忽然發現,裴清妍的所說竟然是有跡可循的。
如果原本裴煥君打得就是讓她替裴清妍嫁過去的算盤呢?那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裴清妍的鼻尖被突如其來的情緒憋得紅彤彤,她抹了抹鼻子,朝薑錦又走近了些,道:“我說這麼多,你肯定覺得我在為自己開脫了。罷了,不說了。”
她把一雙手並攏伸到了薑錦麵前,道:“你打我吧,我活該的。”
看著眼前這雙不沾陽春水的柔嫩手心,薑錦實在不知該擺出什麼表情了。
她該說裴清妍是好還是壞?說她好,她偏偏是知道做壞事的後果,才這麼去做的。說她不好,她偏偏又敢認。
裴清妍的手背都繃得直直的,一點開玩笑的意思都沒有,薑錦若有所思地收回了目光。
她低頭,掂了掂自己背上的佩劍,旋即做了件買櫝還珠的事情,把劍拔出又隨手丟開,把沉甸甸的劍鞘拿在了手上。
啪——
劍鞘實打實地落在了裴清妍的掌心,一下就起了棱子。她從手腕一直抖到肩膀,痛出的眼淚蓄在眼眶裡晃啊晃,卻始終沒有掉下來。
那些“好好做人不要做壞事”之類居高臨下的話,薑錦自問怎麼也輪不到她來說。
她隻是把劍收回劍鞘,然後看著裴清妍的眼睛,忽然開口:
“裴小姐,你覺得……你的父親,像是一個會為了女兒的親事,如此籌謀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