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過下去其實也未必是壞事,但是薑錦其實很快就從自欺欺人裡掙紮起來,因為她知道,逃避解決不了問題,她永遠無法避開真實的自己。
在一艘注定要沉沒的小舟上,她也可以選擇活得開心一點,都在船上跑也跑不掉了,不如在被水淹沒之前,去摘一捧蓮子來吃。
光可鑒人的銅鏡又被置辦了回來,反正花的是裴臨的錢,這是他活該的。
薑錦開始重新認真地打量鏡中人病歪歪的模樣。
她還沒死,總有能做的事情。見不得風,就貓在屋子裡看閒書,吃不得辣,那就在清淡的鍋子裡多涮兩片肉。
她學會了與這樣的自己相處,也不再避諱與鏡中的自己對視。
所以再想起前世的這些經曆,薑錦雖然有些悵惘,但是卻並沒有多麼傷懷。
因緣際會是誰都左右不了的,麵對命數,她自認為她做得還不錯,並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而感到遺憾。
所以,那個有關前世、模糊不清又充斥著血腥氣的夢境,很快便被薑錦拋到了腦後。
徐徐的風迎麵吹來,平靜的水麵被擦出一圈圈皴紋,薑錦心情很好,步子也邁得很快,不多時就到了約定好的地方。
昨夜的荷塘邊,已然立著一個人影。
裴臨換掉了那身紺青的長袍,改而穿了身黑色的連珠紋襴袍,腰係蹀躞帶,頭配青玉冠,遙遙望去,端的是一個風度翩翩的濁世佳公子。
薑錦有些驚訝,她沒有來晚,裴臨卻來得比她還要早。
他確實沒讓她等。
薑錦微收下頜,朝他道了聲好。
裴臨像是早聽到了她的腳步
聲,他施施然側過身,向薑錦叉手一禮,“薑娘子來得可早。”
良好的教養浸入骨髓,同樣是行禮,他也能比旁人多一些行雲流水般的氣質。
新的開始是忘掉過去最好的手段,新的總能覆蓋掉舊的。有夢中所見那個陰沉的裴臨相比,薑錦看著眼前這個誌得意滿,幾乎把年少輕狂四個字寫臉上的裴臨,忽然就順眼多了。
還是年輕好,她感歎。
裴臨不知薑錦的眼神為何變得古怪,但想起昨晚宴前,她所述雲雲,忍不住輕笑了一聲,道:“輕裘緩帶、玉樹臨風?”
這人怎麼變了?薑錦略有些疑惑,從前他也能如此坦然地自誇嗎?
她鼻子出氣哼了一聲,道:“裴公子未免太過自信。昨晚我所說,不過是因為你身處在粗人堆裡。那些粗漢不修邊幅不說,三個人都湊不出兩隻不色眯眯的眼睛,這才襯得裴公子更像人一點。”
那些人裡,不是軍戶便是裴臨這回收攏入旗下的匪徒,聽薑錦這般貼切描述,裴臨一時又低低地笑了起來。
“如此說來,那我也要多謝薑娘子抬愛,沒把我和他們看作一處,”他勾著唇角,拱手一揖,“時辰不早,請吧——”
他今日怎麼這麼高興?薑錦狐疑地打量了裴臨幾眼。
不過想想,才嶄露頭角,他也是該高興的。
兩人沒有再耽擱,一道去了馬廄牽馬。
盧府豢養的馬兒不少,但薑錦一眼就認出了她的那匹。
副尉往上都會配馬,她自然也沒例外。
她快步過去,去解韁繩,馬兒見她來,打著呼哨,親昵地拿頭去蹭她的胳膊肘。
裴臨去另一側牽馬了,眼睛卻時不時瞟著薑錦這邊。
相比他今日的打扮,她的裝束就要低調許多。
一身尋常不過藍色的缺胯袍,裡頭大抵穿了件半臂,把屬於女子的稍有些瘦削的臂膀撐了起來。
她的長相本就沒有什麼堪稱柔媚的細節,未施粉黛,未曾修飾的眉稍,配上刻意拉低了的烏青襆頭,若不仔細瞧,隻打眼一望,大概會以為是個俊俏的小少年。
還未出府,不好奔馬,薑錦緩緩施放著韁繩,騎在馬背上等裴臨。
裴臨那匹黑背白鬃的馬,她還有印象,當時便是這匹馬帶著他們兩個去找的淩霄。
說起來並非什麼名貴品種,但也靈性得很,裴臨覺得用著很順手,也沒有再找什麼名駒的想法。
“逐影,起來。”裴臨拍拍這馬的腦袋,它懶洋洋地踢了兩下前蹄,這才從馬廄出來。
裴臨剛翻身上馬,甚至還未坐穩,而這黑背馬忽然看到了就在對麵的薑錦,它好似也認出了她來似的,激動地甩著蹄子,竟是直接朝她衝了過去。
渾然忘了,背上還載著它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