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收斂笑意,裴臨卻驀然正色下來。他垂眸,看著薑錦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認真,周身慣常的攝人氣場被他刻意壓下,眼神裡沒有哪怕一丁點的侵略性。
他一字一頓地道:“我很在意,可我同樣很慶幸。”
“慶幸他是我,而我不是他。”
——
裴臨有些怔忪,思緒和意識一直漂浮在這個世界的遠端。
她走後連入夢都不曾。確認了自己的存在連樹梢上的鳥雀都感知不到後,他的目光再未偏斜過分毫,肆無忌憚地停留在薑錦身上。
直到她開口,冷靜地對麵前的人說,她活過兩次。
偶來人間門的幽魂沒有實體,可是不知為何,裴臨卻感覺有細碎的風拂過了他的側臉。
涼絲絲的,也不知是淚否。
他清楚地看見另一個自己與她交頸相擁,看他認真篤定地拉著她的手,對她說,去彌補曾經的遺憾吧,我們一起。
她笑盈盈地看著同
她十指相握的男人,說,好。
她好像真的起了興致,要他配合她玩一場回到過去的戲碼。
她扮起了弱不經風的模樣,回去時連馬都不騎了,拿喬要他抱她上馬,而他當然一味縱容,巴不得將她的遺憾洗去一點、再洗去一點,這樣的話,他就可以在她心裡擁有更完整的位置。
浮生日閒,他們去了很多地方,去了山麓綿延的蒼綠曠野,去了水聲嘩啦的野瀑布,去了茶市看賣茶女賣力的表演……人聲鼎沸的時候,她湊在他耳邊,擦擦眼淚,說,真好啊,這一次,她終究沒有再被困於方寸之間門。
而他認真地回望她的眼睛,說,再不會的。他不會做出那樣罔顧她意願的決定。就算明天她就要死去,今晚,他也會和她爬上屋頂,去數天上的晚星。
她的聲音幾乎被熙攘聲囂淹沒了。
她說,我們……成婚吧。
——
打馬山前,月下比劍,燭影搖紅……
裴臨一陣恍惚。
這或許是一場夢境,但他並不是夢境的主人,他隻能透過搖曳的樹影,窺得不屬於他的光。
自欺欺人、蒙蔽自己,似乎是人保護自己的天性。在失去薑錦後陣痛的日日夜夜,裴臨總是在想,如果來得及呢?如果那來自南詔的藥引再快馬加鞭一些,再早幾日抵達呢?
可現在,他忽覺自己錯得徹底。
他意識到,薑錦其實不在意那些,不在意那些他以為她會在意會無法逾越的決定。
那時沒有為她擋箭,是可以彌補的,而他隱瞞的她的身世,更是無稽之談。
這一世,她查清了自己真正的身世,她本也不是郜國公主的親女。那些擔心她被利用、擔心她真的為權位所迷踏上的不歸路……其實都是他荒誕的臆測罷了。
一切的一切,原都是他來得及彌補的。可是現在,他沒有這樣的機會了,再也沒有了。
如果……不,哪怕在前世最後的時光裡,他不再顧慮許多,不再自負,不再逃避她的目光……
至少,她期冀著的這一切,不必來生彌補。
時光變遷,與前世潦草婚儀截然不同的紅裝漫天鋪開,薑錦罕見的描了眉,染了蔻丹,唇上點了胭脂,眉目平和喜樂。
身在局外,裴臨分不清自己是喜是悲。
熾熱的暖風拂過,幾乎要將遊魂拂散,裴臨微微有些愣怔,又覺得自己實在太過卑劣。
哪怕是夢,哪怕隻是他的一場夢,她可以在諸多蹉跎之後迎來新生,難道不應該為她高興嗎?悲又從何而來?
可是,哪怕此時正在與她相擁的不是“裴臨”,而是其他值得托付的人,這樣的感觸,或許都不足以讓他心悸。
可惜世事就是如此荒謬。
鴛鴦帳前,兒臂粗的喜燭下,與她夫妻合巹的那個人,說話的語氣與他如出一轍,連句尾微微上挑的重音都彆無一致。
喜燭燃燒的光華太盛,意識被剝脫的瞬間門,裴臨閉上了眼。
靈魂深處的震顫遍襲周身。
這是他本可以修得的功德圓滿。
—if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