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旭看了一眼她的肚子, 又看了她身邊的行李袋,明白過來,他臉色變得嚴肅,“嫂子, 你這是想去躲起來將孩子生下來?”
宋翠翠看了一眼柳煙凝, 她從柳煙凝的表情上看到了不讚同, 心裡更加糾結。
柳煙凝沒有開口,在這個事情上,她感覺自己已經對宋翠翠愛莫能助了,該勸的她勸了, 說到底, 孩子是無辜的, 她也沒有辦法再勸宋翠翠放棄這個孩子了。
王旭臉色依舊嚴肅, “計劃生育是基本國策, 嫂子,楊大哥還是軍人呢, 怎麼能級知錯犯錯呢?”
宋翠翠知道楊國榮的心思了,他不是真的想要這個孩子, 但是宋翠翠懷胎六月,她沒有辦法放棄這個孩子了,她彎腰將行李袋撿起來, “我求你們了,就當沒有見過我吧。”
王旭也隻是勸誡, 他沒有資格去阻攔宋翠翠。
柳煙凝到底還是忍不住了, “翠翠,你出來是楊國榮叫你出來的,還是你自己出來的?”
宋翠翠沉默了片刻, “我自己出來的,國榮說要跟我把婚離了。”
柳煙凝反應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宋翠翠說的把婚離了是什麼意思,楊國榮想要用這個方式來讓宋翠翠肚子裡的孩子變得合法,隻要離了婚,宋翠翠想生孩子那就是她自己的事了,跟楊國榮沒有關係,也不會影響到楊國榮的工作了。
柳煙凝最開始是很喜歡翠翠的,她覺得翠翠雖然沒有上過很多學,讀過很多書,她身上自帶著一股勞動人民的樸素,很可愛,讓人心生親近,可這次過來,宋翠翠給她留的印象有所改變,她依舊樸實,但她身上卻有一種柳煙凝不喜歡的麻木。
柳煙凝歎了口氣,“翠翠,不要這樣,不要丟下明明。”
王旭忍不住說道:“楊大哥這是在犯錯誤呢,嫂子,現在哪裡計劃生育都嚴,你能躲到哪裡去?回去吧,你沒什麼文化,現在外麵拐賣人口很猖獗的。”
卡車司機小趙跑過來,臉色有些驚慌,他都不知道宋翠翠是什麼時候跑到卡車上來的。
阿寶緊緊地拉著媽媽的手,翠翠阿姨沒有帶著明明一塊走,她是不要明明了嗎?
他們的列車發車時間就快到了,沒有太多時間耽擱了,柳煙凝對王旭說道:“我們走吧。”
王旭也不能耽誤正事,隻好提醒宋翠翠,“翠翠嫂子,就算你現在跟楊大哥辦了離婚證,他依舊是要被處置的,好不容易有了個飯碗,可彆砸了。”
柳煙凝的行李王旭幫忙背著,她手裡提了一些輕巧的,其中就有是宋翠翠送的乾蘑菇,為著這個,柳煙凝多看了宋翠翠一眼,最後勸她,“翠翠,好好地想想,你一個女人能跑去哪裡。”
柳煙凝拉著阿寶跟著王旭走進了候車室,沒有再看宋翠翠。
進了候車室,找了空位置坐下。
阿寶靠著柳煙凝坐著,顯得心事重重,柳煙凝摸了摸他的腦袋,阿寶有陣子沒理發了,頭發長長了很多,但是他的頭發非常的細軟,發量也多,摸起來手感很好。
“阿寶,你是在擔心明明嗎?”
阿寶搖頭又點頭。
柳煙凝雖說管不了宋翠翠,但是心裡到底擔心這個人,不住地往入口張望著。她內心希望宋翠翠能回去,但是宋翠翠一旦回去,就意味著她的肚子裡的孩子保不住了,同為十月懷胎過的母親,柳煙凝很理解宋翠翠這種想要保住孩子的想法。
可是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很多事情不是想怎麼樣就能怎麼樣的。
王旭也沒再提這個事情,離發車的時間還有大半個鐘頭,他們坐在候車室等著。
還剩十來分鐘,火車開始檢票了,柳煙凝他們也起身排隊。
阿寶的小腦袋在人群中晃來晃去,他突然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走進了候車廳,手裡拿著一張車票,在到處尋覓。
阿寶扯了扯媽媽,“媽媽,是翠翠阿姨。”
柳煙凝順著看去,果然是宋翠翠,她提著編織行李袋,手裡拿著一張車票。
柳煙凝在心裡歎了口氣,宋翠翠到底還是進來了。
宋翠翠找到了自己要乘坐的車次,也在排隊候車的人群中看到了柳煙凝他們。
王旭也沒有辦法裝作看不見,宋翠翠都已經買票進站了,這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了,他走到宋翠翠身邊,“嫂子,你真要走?”
宋翠翠摸著自己隆起的腹部,眼裡噙滿了淚水,“兄弟,我不能不走。”
王旭歎了口氣,接過她手上的車票看了一眼,既然勸不了對方,就隻能力所能及地給她一些幫助了。
“你也買了去蘭州的票?跟我們一趟車。”
隻不過為了省錢,宋翠翠買的是硬座,他們買的是硬臥。
宋翠翠笑道:“是嗎?你們要上北京,是要在蘭州轉車吧。”
王旭說是,“嫂子,你打算去哪裡,你是要回老家?”
宋翠翠搖頭,她想到了,她現在走,肯定基地的人會聯係她老家,她要是回去的話就不是甕中捉鱉嗎?但是宋翠翠還沒有想好去哪裡,她之前也聽柳煙凝說過,這一路非常的危險,像她這樣懷著孕的沒什麼文化的婦女,就是人販子下手的最好的目標。
檢票進站,王旭要將宋翠翠送到她要乘坐的車廂去,宋翠翠不願意,“王兄弟,你不用管我了,我自己能找到的。”
她不願意麻煩王旭,路是自己選的,不管怎麼樣,她都不願意成為彆人的負擔。宋翠翠偷偷地看了一眼柳煙凝,她隻能看到柳煙凝拉著阿寶的背影,阿寶正扭頭朝她看過來,柳煙凝站得筆直,看到她,宋翠翠想起了她還在做姑娘的時候,在老家看到的黃臘梅,在隆冬的嚴寒下,黃臘梅的花骨朵漂亮又清冷,讓人不敢靠近。
宋翠翠知道柳煙凝一定對自己失望極了。
在月台上,到了登車的時間,阿寶看到宋翠翠去了很遠的車廂,他抬頭問柳煙凝,“媽媽,翠翠阿姨不跟我們一起嗎?”
柳煙凝看了一眼,後麵這幾節車廂才是臥鋪車廂,宋翠翠去的是硬座車廂,她點頭,“翠翠阿姨買的是硬座票。”
阿寶點頭,“原來是這樣,可是媽媽你說過硬座會很難受的。”
“是會很難受,不過硬座和硬臥都有不同的需求人群,阿寶。”
阿寶是擔心翠翠阿姨都懷孕了,媽媽說她肚子裡有小孩子了,還坐硬座會很難受。
王旭的鋪位就在旁邊,他帶了兩本書在車上看,阿寶什麼書都沒帶,見王旭看一本書另外一本空閒著,問他借書看,“叔叔,你這本書能借給我看看嗎?”
王旭這兩本書是好不容易才從龔揚那裡借過來的,龔揚放了狠話,他必須得完整地將書給他還回去,不然以後不會再借書給他。
一本是航天動力學,還有一本也是航天物理類書籍。
“這書上沒有什麼插畫哦,全是文字,你看不懂的阿寶。”雖然知道阿寶很乖巧,但畢竟書是彆人的,王旭也不敢隨便處置。
阿寶點頭,“我不看插畫的,叔叔。”他指了指王旭手上這本書,“這本書我爸爸也有,我看過了。”
王旭感覺挺有意思的,笑了起來,“你平時看這個書嗎?你們小孩子應該看連環畫。”
“是的,叔叔,毛寧寧喜歡看連環畫,他們家裡有好多連環畫,但是我不喜歡,我更喜歡閱讀。”
毛寧寧現在還開始上美術課了呢,媽媽說毛寧寧在畫畫上麵很有天賦。
王旭笑著問他,“那你都看過什麼書了呀?”
“很多很多,太多了,阿寶算不過來,爸爸的書阿寶都看過了,阿寶現在在圖書館借書看。”
秦珍雲跟阿寶請教的事情隻有少數幾個人知道,王旭並不知道阿寶的天賦,聽阿寶這麼說,笑著問他:“那四大名著你都看過了吧?”
阿寶點頭,他看著那本航空物理學,“叔叔,我可以看這本書嗎?”
王旭這回點頭了,如果阿寶這麼喜歡看書,那他也一定知道怎麼保護好書籍,所以王旭沒有再拒絕,不過他不認為阿寶能看得懂,這兩本書都非常的經典,他看起來都很吃力,得不停地演算,做筆記,所以他才將兩本書帶在身上打發時間,估計這一路他看完一本都困難,兩本一來一回,剛剛好。
阿寶笑起來的時候眼睛裡像落入了碎金,亮晶晶的,大人見了,心情也會不由自主地好起來。
柳煙凝還在想著宋翠翠,她倒是有些想明白了,宋翠翠為什麼執意要走,她留下來的話,肚子裡的孩子肯定是保不住了的,宋翠翠是為了保住肚子裡的孩子,才丟下了楊明明,要離開基地。
其實任何一個母親都可以理解這種心情,但是柳煙凝擔心的是宋翠翠的前路,不知道還有什麼艱難險阻在等著這個女人。
車廂裡嗡嗡的,說話聲不時驚擾柳煙凝,她眉心緊緊地皺著。
突然她又想到了沈牧,這一彆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能再見麵,她和沈牧約好了,每年要見一次麵。其實柳煙凝並不排斥來戈壁灘,雖然路上辛苦一點,但是戈壁灘似乎有神氣的魔力,柳煙凝很喜歡那個地方,阿寶也很喜歡。
她想起了宋嘉和,她一直沒有能聯係上宋嘉和,她有點擔心,雖然宋嘉和的助理告訴她,宋嘉和給他們打過電話,將工作安排了,他說他要在外麵旅行一段時間,歸期未定。
雖然有電話說明了,柳煙凝還是忍不住擔心,這麼久過去了,宋嘉和的傷勢不知道怎麼樣了。
阿寶很快就將書看完了,此時外麵的天色也已經擦黑了,從泉市到蘭州的旅途是十二個小時,他們到達蘭州的時候也是半夜。
柳煙凝將準備的吃食取了出來,要叫阿寶和王旭吃了東西再看書。
夜晚車廂的燈很暗,活動沒有問題,但是看書就會傷眼睛了,王旭收起了書,他看向阿寶,“小朋友不錯啊,看書這麼專注。”
他注意到阿寶下午這三個小時一直在看書,幾乎連屁股都沒有挪動一下,神色非常認真,幾乎是沉浸在書了,這讓王旭疑惑起來,難不成這小家夥真的能看得懂?
“阿寶,你能看懂書裡麵說的東西嗎?”
阿寶點頭,他已經習慣彆人對自己提出質疑了。
“真的能看懂?”王旭顯然不相信。
阿寶看了他一會兒,將他放在桌麵上的書拿過來,翻到其中一夜,“王叔叔,我覺得這裡有一些問題,這個公式不對。”
柳煙凝將乾硬的饃饃泡在熱水裡,想叫阿寶過來吃,看到他跟王旭討論上了,就自己先吃了。
沒什麼味道的饃饃泡在熱水裡吃起來就更沒沒有味道了,甚至可以稱得上是難吃,可在北京的時候吃飯這麼挑剔的柳煙凝吃起這個饃饃來,也能麵不改色了。
王旭的驚訝對阿寶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了,他之前看這本書的時候就發現這個問題了,也不能說是公式不對,隻是用這個公式來證明這個理論顯得非常的雞肋。
和秦珍雲比起來,王旭的驚訝程度更甚,因為他不是這個專業的,學習這個東西,也隻是因為想多積累一些知識,所以這兩本書對他來說,就有些太高深了,他很多地方都弄不明白,可阿寶輕而易舉地能用一個更簡單的公式證明一個結論。
王旭嘗試著將自己沒看明白的地方挑出來問阿寶,結果沒有讓他失望,但足夠讓他驚訝,阿寶能頭頭是道的給他講解明白。
這讓王旭頭皮發麻。
柳煙凝已經對這種場景見怪不怪了,每一個知道阿寶天賦的人都有這麼一個驚訝的過程,她招呼兩人吃飯,“先吃飯再說吧,都七點鐘了。”
王旭的鋪就在他們頭上的中鋪,他自己從背包裡找出饃饃,拿搪瓷缸要去打熱水。
阿寶也吃起饃饃來,之前阿寶吃這些就要皺眉,現在他也能吃下去。
外麵的景色已經越來越暗,看出去幾乎隻有幾十米的視距了,車窗上倒映出人的影子,柳煙凝在車窗上看到了自己滿是愁容的臉,她吃了一驚。
她曾歎人生苦短,何必為難自己。之前的她是這麼做的,現在倒多愁善感起來,柳煙凝對著車窗捏了捏自己的臉,擠出一個微笑來。她得教導阿寶樂觀,但是前提是她不能愁眉苦臉。
王旭打了熱水回來了,他不好坐在柳煙凝他們的床鋪上吃東西,隻好坐在過道旁的小凳子上,他呼呼地吃著,吃完了,他還有好多問題要問阿寶。
畢竟不太好吃,阿寶勉強填滿了肚子就不太想吃了,但是看著缸裡剩下的食物,他想起不能浪費食物,皺著小鼻子吃完了。
王旭早就吃完等著了,看到阿寶放下缸子,立馬說道:“阿寶,你坐這邊來,叔叔還有好多問題要請教你。”
入了夜,外麵的景色就沒什麼好看的了,漆黑一片,那白日裡遼闊壯觀的戈壁灘此時都變成了未知的深淵,讓人不敢與之對視。
阿寶坐在小凳子上,雖然嘴裡還在給王旭講解著,屁股卻挪動了好幾回,他想陪陪媽媽,但是這個叔叔好像有十萬個為什麼,阿寶給他講完一個,還剩無數個,可是阿寶都看到媽媽顯得無聊地坐在鋪上發呆了。
“叔叔,我有點困了,我們明天再講吧。”
阿寶抓住王旭思考的空檔,趕忙說道。
王旭愣了一下,抬手腕看了看表,確實馬上九點鐘了,他意猶未儘地用一種驚歎的眼神看著阿寶,“真是虎父無犬子,沈主任這麼厲害,生的孩子也智力超群!阿寶,你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孩子...不是,最聰明的人。”
阿寶抿唇笑了笑,“沒有啦,叔叔,我們明天再說吧,阿寶得去刷牙了。”
柳煙凝注意到他們終於結束了,旁邊的人都一直在用驚訝的眼神看著阿寶,不過柳煙凝心裡沒有太多擔心,該說不說,有個男人同行確實會安全很多。
不過柳煙凝還是不敢大意,她擠了牙膏,拿著搪瓷缸和洗臉帕帶阿寶去洗漱台洗漱。
這搪瓷缸就是他們娘倆吃飯的那個,一缸多用,長途趕路就是這條件,帶多了東西拿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