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煙凝仔細打量沈牧的妹妹,她穿著燈芯絨的褲子，已經洗得每個凸起的紋路都磨毛了。上衣是一件舊棉衣，腳上的球鞋也已經發黃。
沈小麗並不怎麼跟柳煙凝說話,等柳煙凝走的時候,荷花送柳煙凝出來,柳煙凝忍不住問她，“怎麼我從來沒聽沈牧說過他還有個親妹妹啊？”
荷花笑了笑,“他不說也正常的，小麗從小就被送人了,不在同一個村,兄妹兩個也很少見麵。年齡差得也大,小麗比沈牧都還要小十歲呢。不過剛生下來就送人了。”
柳煙凝一愣,“差這麼多？”
荷花點頭,“我嬸娘當時是老蚌懷珠，意外懷上了，沒辦法才生下來,生下來看到是女兒，就不要了。”
柳煙凝點頭，她實在是很難想象，會有人辛苦地十月懷胎將孩子生下來卻又不要的，但這種情況卻很多，好一點的情況是送人，更差的是生下來就當垃圾一樣處理了。
晚上跟沈牧打電話，柳煙凝問他,“你還有個親妹子？”
沈牧一愣，嗯了一聲，“是有一個,怎麼了？貴林他們告訴你的？”
柳煙凝說道：“不是，她今天來醫院看望大伯了。”
沈牧長長的哦了一聲，“小麗，她怎麼會到北京？”
“考上北京的大學了。”
“是嗎？”沈牧聽起來很高興，“那太好了，這姑娘從小就很堅強，性格也像男孩子，我很多年沒見過她了，沒想到竟然考上大學了。”
柳煙凝有些無語，“是你親妹，你怎麼不管不問的？”
沈牧歎了口氣，“這些年工作太忙了，再加上天高地遠的，實在是顧不上。”
柳煙凝心想，難怪沈小麗在醫院對自己這麼冷淡，沈牧都沒怎麼關心過她，她不認自己這個嫂子也正常。
她正想著，沈牧說道：“煙凝，既然小麗考上大學了，你幫我包個紅包給她吧，算是做哥的心意。”
柳煙凝直言不諱，“她考上大學之前才是最艱難的吧，現在她都已經考上大學了，你再去關心人家，人家未必肯領情了。”
沈牧說道：“小麗沒有趕上好時候，去年應屆畢業生就取消分配了，今年大學更是取消公費，開始收學費了，學費不是一筆小數目，她養父母家裡條件也不好，她能順利來北京上大學，估計家裡已經欠了很多債了。”
柳煙凝一愣，她還真沒有想過這個，因為阿寶上學是免學費的，她一時間就忘了今年大學開始收學費的事情了。她隱約記得，一年的學費是三千多塊錢，這對農村家庭來說，確實是一個沉重的負擔。
柳煙凝問他，“那你想包多少錢？”
沈牧現在工資漲到了六百多，就是沈牧，如果他要養家還要供一個大學生的話，都會有壓力，更彆提農村了。
沈牧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小麗有骨氣，她知道她兩個哥哥都在北京工作，都已經考到了北京來，愣是沒有找上門來。”
柳煙凝沉
默，其實她內心對支持孩子上大學這個事情是沒有意見的，她雖然隻見了沈小麗一麵，但是從沈小麗肯來看望沈建國這個事情上就能看出，這是個懂事的好孩子。
“行吧，我知道了，我給小麗包八百塊錢吧。”柳煙凝說道，太少沒有意義，太多估計沈小麗也不會收，八百塊錢，省著點用，能用三四個月了。
“謝謝你，煙凝。我實在不知道怎麼感謝你才好。”
第二天，柳煙凝來到醫院，沈小麗沒在，估計回學校了。
柳煙凝問沈貴榮，“小麗怎麼知道大伯生病了？”
沈貴榮說道：“我爹牽掛小麗，讓我去學校看看她，我就去了，她知道我爹生病，就跟我一起過來看望。”
柳煙凝說道：“沈牧跟他妹妹都沒有聯係，你們還有嗎？”
沈貴榮點頭，“之前沒有，小麗考上大學，我爹說小麗到底是我們老沈家的後，考上大學也是光宗耀祖，給拿了五百塊錢。”
柳煙凝看向病床上的沈建國，沈建國和沈建華兩兄弟真是截然不同的人，沈建國厚道，淳樸，沈建華懦弱而自私，幸好沈牧不像他爹。
沈建國常年生病，家裡都沒什麼積蓄，送出去的侄女考上大學，他還能拿五百塊錢。
柳煙凝從包裡取出紅包，對沈貴榮說道：“沈牧聽說小麗考上大學之後，也說給她分個紅包，表示個心意。大哥，要麻煩你跑一趟，將紅包送給小麗。”
沈貴榮去學校也是找了好久才找到沈小麗，好在他知道沈小麗的專業，才順著找到寢室，他站在寢室大門口等，等到了下課的沈小麗。
沈貴榮說道：“既然是你們給小麗的，你親自送過去不更好嗎？”
柳煙凝搖頭，“我跟小麗又不熟悉，我送過去，她未必肯收下，還是你幫忙送一下吧，我可以開車送你去她學校。”
沈貴榮還沒說話，沈建國說道：“貴榮，你就跑一趟吧。”
柳煙凝笑道：“主要是昨天我不知道小麗過來，不然就將紅包帶在身上，給她做個見麵禮。”
沈建國看著柳煙凝，連連點頭，這孩子真是懂事又善良。
沈貴榮聽沈建國都發話了，將紅包接了過去，“行，你不用送我，我坐公交車就過去了，很方便的。紅包我一定送到小麗手上。”
沈建國的手術排到了下午，術前檢查昨天就已經做了，今天倒沒有彆的事情了。
柳煙凝還是開車送沈貴榮去了，快去快回，免得病房這邊有什麼事情，荷花一個人處理不過來。
從醫院開車去學校，差不多要二十多分鐘，還是挺遠的，沈貴榮坐公交過去得四五十分鐘，來回就是兩三個小時了。
“大哥，嫂子跟著來北京這麼久，孩子怎麼辦呢？”
“你大伯母帶著呢，孩子都一歲多了，早就不吃奶了。”
柳煙凝點頭，阿寶差不多是十個月的時候斷的奶，農村沒有奶粉，斷奶時間會遲一些。
到了學校，柳煙凝直接
將車開到了宿舍門口，停在不擋路的地方，她和沈貴榮下了車。
沈貴榮說道：“煙凝，你都親自過來了，這紅包，你就親自給小麗吧。”
柳煙凝自己給也沒有問題，但就怕沈小麗不收。
沈貴榮說道：“我來勸小麗，她是個聰明的孩子，會收下的。”
昨天沈貴榮過來的時候，他隻能站在宿舍門口等，因為他不能進女生宿舍，柳煙凝則可以進了，她問清楚是哪個專業，來到宿舍，一進門旁邊就是宿管阿姨的房間，她詢問道：“阿姨，請問核技術是在幾樓呢？”
阿姨拿出一個本子，翻開看了一下，“在二樓，213這個宿舍。”
柳煙凝道了謝，來到二樓。這個點沈小麗未必在宿舍，有可能上課去了，那樣的話，他們就得等。
但柳煙凝走到213宿舍敲了敲門，裡麵有人揚聲問：“誰呀！”
“你好，同學，我找一下沈小麗。”
開門的正是小麗，看到門外的柳煙凝，她明顯地愣了一下，才問道：“嫂子，你找我有事嗎？”
柳煙凝笑道：“有，你沒上課嗎？”
沈小麗點頭，“上午的課已經上完了。”
“我們去外麵說話吧，你大哥還在外麵等著呢。”
沈小麗聽說沈貴榮也來了，吃了一驚，“大伯不是今天做手術嗎？怎麼貴林哥還過來？”
沈小麗說的是普通話，帶著一點口音。
聽見她話音焦急，柳煙凝連忙解釋，“大伯的手術要下午才做呢，我們是抽時間過來找你的，你快跟我出來吧。”
沈小麗嗯了一聲，回頭跟她們舍友說了一聲，“我出去一下。”
柳煙凝和沈小麗並肩往外走，沈小麗並不主動開口說話，柳煙凝說道：“你哥這幾年都在外省工作，不在北京，聽說你考上大學了，他很高興。”
沈小麗嗯了一聲，並不接話。
柳煙凝飛快地掃了沈小麗一眼，其實她能理解沈小麗，她剛出生就被吳桂芬他們拋棄，和沈牧幾個哥姐也沒有感情，她能去看沈建國，也是記沈建國那五百塊的情。
沈小麗根本就沒有將自己再視為沈家的一份子了吧。
柳煙凝挺能理解她的，畢竟自己也因為蘇婉清撇下自己而埋怨了多年，蘇婉清還是不得已，吳桂芬他們則是故意將沈小麗送人，在這樣的情況下，沈小麗怎麼怨恨吳桂芬他們都是不為過的。
到了校門口，看到沈貴榮，沈小麗終於露出了笑容。
“大哥！”
沈貴榮沒想到柳煙凝真將人找出來了，今天他們還挺投運的，“小麗。”
沈小麗走到沈貴榮身邊，笑道：“大哥，你找我有事嗎？”
沈貴榮看了一眼柳煙凝，“不是我找你，是你嫂子找你有事情。”
沈小麗疑惑地看向柳煙凝。
柳煙凝抬手看了一眼，上午十一點，差不多也到飯點了，她說道：“不如我們在附近先吃個飯吧
，這會兒也快到飯點了。”
沈貴榮知道柳煙凝是想帶沈小麗吃頓好的，點頭說道：“好啊，正好我也餓了。”
沈小麗猶豫，不知道要不要跟他們一起去。
柳煙凝笑道：“小麗，走吧。”
沈小麗以為他們特意過來一趟是要帶自己去吃頓飯，她飛快地看了柳煙凝一眼，她對沈建華這一家人沒有任何好感，但她還記得，很小的時候，沈牧曾經來看過自己，還給自己買了很多文具，雖然隻有那一次，沈小麗也牢牢地記得。
但這麼多年，再也沒有沈牧的消息了。原來他已經結了婚，娶了這麼漂亮的嫂子。
她聽沈貴林他們說了，兩個哥都在北京安家落戶，娶了城裡的嫂子，她以為這個城裡嫂子會嫌棄她，沒想到她還主動來看自己。
沈小麗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辦，她想謝絕，又不忍心辜負人家的好意，最終還是沉默地跟在柳煙凝他們身後。
柳煙凝對沈小麗說道：“你坐副駕吧，小麗。”
說著柳煙凝打開了副駕駛的門。
沈小麗站在原地呆了呆，她一出門就看到這輛小轎車了，火紅色，很難不讓人注目，但是這轎車竟然是嫂子開過來的？
沈小麗呆滯地上了車，她還不會係安全帶，柳煙凝又幫她將安全帶係上了。
開車出了校門，柳煙凝一邊開車一邊向道路兩邊張望，她想找個飯店。
沈貴榮問沈小麗，“小麗，你知道這附近有沒有什麼飯店嗎？”
沈小麗沉默了一瞬，她沒出來吃過飯，還真不知道。
“小麗肯定不知道，學生都在食堂吃飯。”柳煙凝說道，她順利地看到了前方有個飯店，“沒事，那邊都是飯店，我們找個稍微好一點的餐館。”
將車停好，三人下了車，柳煙凝找了一個看著環境還不錯的參觀，要了個小包房。
沈小麗第一次來飯店吃飯，不免局促。
柳煙凝將菜單推給沈小麗，讓她點自己喜歡的，沈小麗連連搖頭，“嫂子，你點就行了，我不挑食。”
柳煙凝看著點了幾道肉菜，又點了一道素菜，一道湯，對沈貴榮說道：“一會兒我們就在飯店打包，給嫂子帶回去。大伯今天要做手術，不能吃東西，做完手術應該也隻能吃流食，就先不帶了，後麵你買熱乎的。”
點了菜，沈小麗也不怎麼說話，沈貴榮隻好主動找話說，“小麗，你兩個哥都在北京，以後可以多聯係。”
柳煙凝順著說道：“是，放假了就來家裡玩。我們家在航天院家屬院，你過來就問沈牧家在哪裡，就知道了。”
沈貴榮猶豫了一下，又說道：“你可以去煙凝嫂子家玩，沈貴榮家就算了。”
沈小麗聽他這麼說，心裡明白了。她看向柳煙凝，心裡已經有了好感，城裡嫂子沒有看不起她，真心待她，沈小麗不是分不清好歹的人。當年拋棄她的是吳桂芬兩口子，沈牧夫妻倆還將她當成妹子看待，她不能不識好歹。
“好的，嫂子。”
沈貴榮眼見沈小麗態度親近起來，心裡也很欣慰，畢竟小麗一個人在北京求學，確實很辛苦，如果能有嫂子看顧，那是她的福氣。
上了菜，柳煙凝先讓服務員拿了個紙做的打包盒來將每樣菜都夾了一些出來，想到要打包，所以她多點了兩道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