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否認,作為世家大族,子嗣的延續是極其重要的。鄧訓這一支的子嗣傳承,讓劉隆鬆了一口氣。
慰問完家屬,鄧騭向兩人稟告,請皇太後和皇帝移步正堂,鄧氏族人前來拜見。
二人坐在正堂上,鄧氏的其他人按照輩分依次前來拜見。鄧氏一族最顯耀的是鄧騭,但最有才能的人是現任度遼將軍鄧遵。
除了鄧遵外,鄧氏的核心人物還有河南尹鄧豹和少府卿鄧暢,這兩人都分彆掌握河南地區以及國庫收入。
劉隆坐在正堂上,溫聲問了鄧氏族老宗婦的身體。他現在頗為尷尬,仿佛是置入陌生人中的社恐。幸好他是皇帝,不用遷就旁人,又有母後在身邊說話,一時不至於冷了場。
幸好他是皇帝呀!劉隆心中再次感慨萬千。
見完鄧氏宗親,鄧騭又請傳膳。儘管鄧綏出來之前,一再叮囑鄧騭萬事要簡,但還是極為麻煩。
劉隆此時仿佛穿了個套子,竭力保持皇帝的威嚴。
鄧氏的飯菜很用心,也沒有因為皇帝和皇太後的到來而鋪張浪費,看得出來他家中也在躬行節儉。
不管是鄧氏一直這麼做,還是特意做給他看,但劉隆心中對鄧氏這樣的安排還是很高興。
他不怕鄧氏藏拙藏富,就怕鄧氏生活奢靡肆意妄為。若真有人犯了朝廷的律法,他那時就是按律辦事。
吃完飯,鄧綏由鄧氏女君簇擁著,劉隆則被交給了鄧騭。劉隆和鄧騭麵麵相覷,最後還是劉隆打破沉默,說:“大舅父,你和我說說四舅父……養病的情況。”
鄧騭忙道:“下臣不敢當聖上舅父。”
劉隆執意堅持說:“大舅父忒拘謹了,今日隻當家人相聚,大舅父你且放輕鬆些。”
鄧騭又連稱不敢,說起了鄧弘的情況。鄧弘從救回來到再次發病,僅有三個月。這三個月裡,鄧弘的思維清晰,但不過疲勞多睡,平日隻養養花鳥而已。
“四舅父這麼愛看書的人,在病中沒有看書了?”劉隆奇怪,鄧弘在他印象中一直手不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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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騭聞言頓了一下,若無其事說:“四弟妹對四弟看得嚴。”
劉隆聽到這話,臉上閃過訝然的表情,突然想笑九泉之下的鄧師傅怎麼辦?
“逝者已矣,生者長存。鄧師傅臨終之際,妻兒皆在身邊陪著,又有幾位舅父和母後可堪托付,想必在九泉也會安心。”劉隆安慰說。
鄧騭說:“多謝聖上。”
劉隆問起鄧騭鄧弘的喪事安排,鄧騭一一詳細地說了。劉隆聽完,鄧師傅這是真薄葬啊,棄金銀器物,隻用陶瓦之流,僅保留了一個大體的規格。
“國家連年水旱,外有西羌,母後身體力行節儉,縱觀雒陽勢族,也唯有鄧師傅能做到這樣。鄧師傅是堪為天下表率的大儒啊。”劉隆感慨。
鄧騭說:“四弟隻做了他應該做的事,不敢當聖上如此盛讚。”
劉隆搖搖頭:“知易行難,不是人人都能像鄧師傅這樣的。昨日,尚方丞送來雕版印刷的五經。前些年我就和母後說,等五經印好第一部就送給鄧師傅,隻是……書印好了,鄧師傅卻走了。”
“四弟無福。”鄧騭歎道。
劉隆接著說:“那幾部書我讓母後帶來了,至於是供在靈前,還是陪葬,大舅父你們安排就是。”
鄧騭聞言,想了一下,說:“我聽人說,雕版完成再印刷極為便捷?”劉隆點頭。
“那就與四弟隨葬,四弟自幼愛看書,也好也好。”鄧騭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悵然,仿佛想起了過去兄弟們相處的時光。
劉隆沉默了一下,說:“大舅父,可讓幾位表兄弟進來?我聽廣宗表兄說,家裡的兄弟聰穎好學,以前是沒有機會,今日正好有了機會,不如見一見麵,熟悉熟悉。”
鄧騭聞言,謙虛說:“子侄兒頑劣,望聖上莫要嫌棄。”說罷,退去,召幾個孩子們進來。
說孩子倒是不恰當,鄧鳳已經娶妻,是個大人了。他帶著兄弟們過來拜見聖上。
劉隆的臉繃著,裝成大人的模樣,讓眾人坐下,問了幾位表兄弟現在讀什麼書,讀到哪兒了,又問了他們的師傅是誰……看起來頗有幾分長輩抽查後輩功課的模樣。
幾人漸漸熟悉起來,劉隆也不是難相處的人,談話間的氛圍漸漸變得融洽。
劉隆將虎頭虎腦的鄧忠召到身邊坐下。鄧忠隻有四五歲,一雙眼睛又大有黑,臉蛋圓鼓鼓的,瞧著分外可愛。
劉隆這是第一看到比自己小的小孩,心中十分新奇,笑著逗他:“朕剛才沒注意,你是誰家的孩子?”
鄧忠繃著臉,拱手說:“啟稟聖上,我阿父是西華侯,阿母是耿小鸞。”
“錯啦,錯啦,阿忠不可直呼你阿母的名字。”鄧廣宗出
聲提醒鄧忠。
鄧忠迷茫地抬起頭,不知所措。劉隆拍拍他的頭,頷首說:“原來是西平侯家的表弟啊,你多大了。”
鄧忠剛才的話被鄧廣宗否定,現在一臉茫然地看向鄧廣宗,不知道該怎麼回話。鄧廣宗扶額,說:“你多大了。”
“四歲了。”鄧忠回道。
劉隆指著鄧忠說:“四舅父他就在朕像阿忠這麼大的時候過來教導朕的。”
此話一出,眾人沉默下來,鄧廣德鄧甫德兩兄弟更是忍不住落下淚來。
過了一會兒,鄧廣宗打斷了沉默,說:“我們兄弟常聽叔父說,聖上天資聰穎,非我們兄弟能及。我原本不信,後來與聖上一起學習,才不得不信,我們兄弟確實遠不如聖上。”
劉隆搖頭說:“隻不過全賴四舅父等師傅教導有方。”
劉隆的教育團隊彙聚了大漢最頂尖的人才,有曆史上傑出的政治家鄧綏、科學家張衡、文字學家許慎、經學家馬融,鄧弘的經學成就雖然比不上馬融,但也是當世有名的學者。
按劉隆的說法,他即便是一塊朽木,這群人也能將他雕成花兒;即便是一堆糞土,這群人也能將他扶上牆。
劉隆和鄧鳳兄弟說著話,直到有人過來請聖上出去,再次祭拜西平侯。
祭拜完,鄧綏和劉隆二人吃了飯,由著鄧氏的安排住下。鄧綏住到了從前的院子,劉隆的住處則是原平壽侯住的院子。
江平服侍劉隆洗漱完,放下帳子,坐在他榻邊打扇,嘖嘖歎道:“常言鄧氏豪富,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劉隆這一日的身邊都由鄧氏的人陪同,沒有不顧顏麵地亂看,隻是餘光瞥見,宅第高起,亭台樓閣,奇花異草,美輪美奐。
“鄧氏乃是開國元勳,鄧禹更是雲台二十八將之首,幾代財富積累才有今日,不知為奇。”鄧氏說道。
一個家族存在了將近百年,家族子弟曆任高官顯祿,能積累下這樣的財富不足為奇。
不足為奇。
不足為奇。
劉隆的心中連說了三個不足為奇,然後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同樣存在將近百年的國庫,那真是比臉都乾淨啊。
什麼時候大漢的國庫能豐裕起來呢?
劉隆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江平平躺在離劉隆不遠的榻上,問他:“聖上,你睡不著覺嗎?”
劉隆翻過身,臉對著江平的方向,說:“我在想什麼時候大漢也能米爛在倉庫裡,穿錢的線都腐朽斷掉啊?”
“不行,這樣有點浪費,有了糧錢還要花出去。”劉隆又趕忙補充道。國家的治理不同小民之家隻要攢錢就行了。
“聖上,你要準備花在那些地方呢?”江平順著問他。
劉隆在黑暗中掰著手指頭算,道:“那可多了。免租稅是一部分,獎勵人才一部分,還有搭橋鋪路、興修水利……”
“還有南方,長江中下遊水熱充足,開墾出來都是膏腴之地,但開墾的前提需要朝廷建造大型水庫,蓄水
防旱防洪,還有修築捍海塘,預防海水倒灌……”
“等南方發展起來了,再修一條從雒陽到會稽郡的運河。”
劉隆在黑暗中暢想,江平靜靜地聽著。劉隆最後總結道:“好多好多,怕我這一輩子也不能做完。”
從現在到大運河的挖掘還有五百年,這五百年間江南的發展迫使隋朝主動挖掘運河輸送稅糧。
江平聽著,心胸也跟著激蕩起來,接道:“聖上一定會做到的。”
劉隆聞言笑起來,搖頭說:“做不到的,做不到的,這個需要很長很長的時間。睡吧,咱們睡覺吧。”
屋內安靜下來,屋外的月光隱隱灑落在屋內。劉隆慢慢進入夢鄉。
次日一早,劉隆起身洗漱,與母後一起用早飯。他來到母後的住處,隻見院中種了兩株桃樹,狹長碧綠的葉子裡還藏著一顆顆粉撲撲的大桃子。
劉隆在樹下奇怪地端詳了一會兒,然後低頭繼續進了殿門。桃子成熟還不摘下來吃,一定是酸澀的桃子。
劉隆進去後,鄧綏正在拿著一卷書在看,見人進來,命人傳膳吃飯。飯後的水果竟然是桃子,劉隆疑惑地看向鄧綏。
鄧綏笑了笑說:“這是院中的桃樹結的桃子,這樹還是我幼年時種下的。”
劉隆叉起一塊吃起來,真甜!
飯後,鄧綏和劉隆再次去拜祭鄧弘。拜祭之後,鄧綏辭彆鄧騭,帶著劉隆坐上馬車回到北宮。
登上車輦時,鄧綏回頭看了一眼,隻見府邸安靜地坐在雒陽城中,就像二十年前那樣,是那麼得熟悉,又是那麼得陌生。
鄧綏回身抬頭,高大肅穆的朱雀闕映入她的眼簾。朱雀闕後是巍峨的德陽殿和崇德殿,那裡才是如今她的家啊。
車簾放下,不管是鄧府還是朱雀闕都阻擋在了外麵,裡麵隻有她鄧綏一人。
時光易逝,人生無常。
回到北宮後,劉隆繼續去上課,跟著幾位師傅學習經史。
上學回來,劉隆照舊回到後殿做功課學習聽政。鄧綏讓他看奏章,劉隆看著看著,突然發現有一本是鄧騭上的奏表。
“大將軍?”劉隆喃喃道。他翻開奏表一看,飛快地看了一遍,竟然是推辭賞賜的奏表。
昨日,母後不僅下詔讓鄧廣德繼承西平侯爵位,還賜錢千萬、布萬匹。鄧騭等人跪下推辭,鄧綏不允。
沒想到他們剛走,鄧騭就上了這樣的奏表來。
劉隆拿不定主意,將這本奏章挑出來放到一邊,繼續看其他的奏章。待一起看完,劉隆讓陸離把奏章搬走,親自拿了這封奏章遞給母後。
“母後,大舅父這是太見外了,一點小錢財就推辭來推辭去。”劉隆麵上做埋怨狀。
鄧綏拿起奏章,看了一眼,沉吟半響,最後將奏章擲下,道:“罷了,大兄既然堅持,那就隨他去吧。”
劉隆的心中一緩,現在他倒不是心疼這些錢,而是擔憂鄧氏在顯名之後是否變了心。
鄧綏以手支頭,閉目沉吟幾息,然後睜開眼睛說:“西平侯唯有二子,昨日我見廣德為侯,甫德為白身,同產兄弟,天差地彆。一人有爵位可傳子孫萬世,一人白身子孫離落,令人唏噓。”
劉隆沒有說話,也跟著歎息起來。
鄧綏繼續說:“我想了想不如將西平縣分出一部分封甫德,使他為鄉侯。隆兒,你覺得如何?”
劉隆的心放了回來,母後若再要另封鄧甫德為侯,他一定會嘴上答應,但心裡肯定會不舒服。
鄧氏兄弟封侯已是劉隆的心裡極限,若鄧甫德再封侯,那……隻能等著以後削侯了。削幾個也未可知,劉隆的心中如是想道。
不過母後的意思卻是將西平縣劃出一小部分,令兄弟都為侯,不僅劉隆沒意見,估計連朝臣也沒意見。
鄧弘留下的遺產(爵位)不管怎麼分,都是他們一家子的事情,和大家沒有關係。
“母後考慮周全。”劉隆點一點頭。鄧綏讓人去找馬秋練擬旨,儘快頒布下去,讓鄧弘一門雙侯,死後哀榮。
晚上,劉隆回去躺在床上,總覺哪裡不對勁,睜著眼睛望著窗外,突然靈光一閃,他捂著眼睛低聲笑起來。
他好像被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