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人見援兵來,嚇了一跳,再仔細一看隻有幾百人,故意將人放入包圍圈。耿溥輕而易舉地衝進包圍圈,心中更加不安了。
他帶人找到仲光,仲光已受了傷,身上的鎧甲被鮮血浸紅。
“仲太守!”
“耿都尉,我……”
“什麼也彆說,咱們合力衝出包圍,我來時已經通知將軍了。”耿溥大聲道:“將軍很快就會過來救我們的!”
疲憊絕望的漢軍頓時振奮起來,跟在耿溥的後麵往前衝。
但是羌人弓馬嫻熟,最擅長包圍戰,哪能那麼容易衝出重圍?耿溥等往前衝,羌人與他們邊打邊退,始終將漢軍圍在包圍圈裡。
羌人騎兵圍成的包圍圈就像柔韌的水草,受力後往後一擺卸去力道,而包圍圈中的漢軍不敢不儘全力往前突擊,不然包圍圈逐漸縮小,他們將成困獸。但若儘力往前突圍,身上的力氣就會很快耗儘,到時也會成為困獸。
“不行,我們要分開,不然都得死!”仲光道。
耿溥看了一眼身邊的兒子,心一橫,與仲光將眾人分成三隊,二人分彆帶一隊,耿曄跟了第三隊。耿曄的隊伍裡還有耿家八十多名部曲。
“阿父!”耿曄的眼睛晃動著淚水。
“男子漢大丈夫不要哭!活下去!”耿溥衝耿曄吼道。
衝啊!三隊人馬朝不同的方向衝去,緊縮的包圍圈,瞬間被掙大,爾後又慢慢緊縮起來。
耿曄的額頭上流下液體,他不知道是血還是汗,隻知道全力衝出去,為阿父減輕負擔。
丁奚城。
耿溥的心腹李司馬已經事情告知司馬鈞,請求司馬鈞派兵援救。
司馬鈞聽到仲光不聽命令,帶兵深入,大怒,罵道:“不用救他,他不是自詡有謀略嗎?我倒看看他能抓拿什麼人回來!”
李司馬急道:“將軍,仲太守不聽詔令違背軍法,理應從嚴處置。但為今之計是派兵將仲太守接回來,謹防他們中了羌人的埋伏啊。”
“丁奚城羌人將領棄城而逃,想必就是正麵抵擋不過,欲要行陰謀詭計。將軍,咱們萬萬不能中了羌人的圈套啊!”
司馬鈞聽李司馬說這話更加不樂,丁奚城是他辛苦攻下,怎麼能是羌人故意放棄的城池?
於是,他愈加不為所動。
沒過多久,就有斥候來報說仲太守與耿都尉都中了羌人埋伏,突圍不得。
司馬鈞的神色一動,問:“羌人有多少?”
斥候回:“漫山遍野,約有數萬。”
司馬鈞聞言臉色一變,心生恐懼,加上從郊外
回來的士兵,他手頭一共才有五千人。以五千敵數萬,無異於以卵擊石。
李司馬斥責斥候道:“你可看清楚了?羌人分兵寇益州,如今在益州被尹就拖著不能出,剩下的羌兵哪裡有數萬?這定是羌人的疑兵之計。將軍,請你立刻出兵援救耿都尉與仲太守,否則就來不及了!”
聽到仲光,司馬鈞就大怒:“若不是仲光不遵命令縱兵深入,哪有今日之禍?”
“來人,即刻收拾輜重糧草!”司馬鈞轉頭吩咐道。
李司馬愕然,不可置信道:“耿都尉還在外麵啊!隻要將軍接回兵士,固守丁奚城,等待援軍,羌人自會退去。”
司馬鈞不聽,讓人把李司馬駕下去,自己巡視屬下收拾輜重財物,準備遠遁。
耿曄感到身邊的人越來越少,手臂發軟,仍然咬著牙堅持。
他和皇帝說好了,他以後要當大將軍,不能死在這裡!他後麵還有阿父,他要為阿父贏得一線生機。
耿曄不知道的是,耿溥和仲光的隊伍才是羌人攻擊的重點。這兩人都是將領,衣著鎧甲與眾不同,是羌人眼中的大魚。
耿曄所在的隊伍才最可能突破重圍。
不知過了多久,耿曄身上受了七八道傷,他眼前一片模糊,隻靠著意誌往前衝。
突然,一陣雷鳴般的馬蹄聲響起,遠處揚塵蕩起,千乘萬騎仿佛從天而降,一麵麵繡著“漢”的旗幟隨風飄揚。
“是援軍!”
“援軍來了!”
“援軍來了!”
絕望的漢軍又一次充滿希望,渾身又充滿了力量。三支突圍的軍隊不約而同地向中間靠攏,互為支援,衝殺羌兵。
援軍來得極快,銳不可當,羌人收兵不及,即刻被援軍衝散,心生畏懼,援軍趁勢追擊掩殺。
力竭的耿曄努力抓著馬韁,還是從馬身上緩緩掉下來。他感覺自己好像被人輕輕一提,馱到馬上。
他眼睛裡不知是汗,是淚,還是血,一片模糊,隻看到那隻鞋子是大漢軍士常穿的皮靴。
得救了,但阿父呢?
“阿父……阿父……”耿曄用儘了全身的力氣嘶吼,但在馬上那人看來,就像小貓兒一樣叫。
“都出來打仗了,還叫阿父呢?”
這人嘟囔了一句,他沒隨同伴去追羌人,而是回到隊伍後麵,將耿曄放下來,交給軍醫。
“長史,我把校尉看重的小子提過來了。”這人道。
長史笑道:“這個士兵刀法好,又有一股韌性。校尉說了,這是個好苗子。”
軍醫拿塊布把耿曄滿是血汙的臉一擦,稚嫩的麵容露了出來,驚訝道:“這瞧著還是個孩子呢。”
“阿父……阿父……”耿曄拽住軍醫的手,道:“救我阿父……”
“你阿父在家裡呢,現在你已經安全了。”
救人的小將攤手對眾人笑說:“這小孩這麼小一看就是替父從軍。他這是被打迷糊了,我們去哪裡找他的
阿父?”
“難道要去三輔?哈哈哈哈!”小將說著說著自己就樂起來。
軍醫瞥了一眼,看著和自己孩子差不多的耿曄一直叫阿父,於心不忍問:“你阿父在哪裡?”
耿曄道:“耿溥,京兆……京兆……都尉耿溥……”
軍醫耐心聽完,大吃一驚,道:“他是京兆虎牙都尉耿溥的兒子哩!耿溥人呢?找到了嗎?”
長史彎下腰,對耿曄說:“放心,你阿父已經找到,暫時沒有生命危險。”耿曄聞言,這才放心地昏睡過去了。
軍醫解開耿曄的鎧甲,一檢查發現受傷十多處,血液將衣裳染紅。軍醫簡單為耿曄包紮上藥,讚道:“真乃幼虎!。”
長史好奇地打量一眼耿曄,疑惑說:“世家也有悍不畏死的小兒嗎?”
那群世家子不就是天天想著遷郡內守,怎麼還會有這樣血性的小孩呢?長史心中將其歸因到耿氏與其他世家不同。
等耿曄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回到了丁奚城,夜色深沉,外麵萬籟俱寂,不知是在夢中,還是在現實裡。
耿曄恍恍惚惚起身,頓感渾身酸痛難受至極,手臂幾乎抬不起來。他起身的動靜喚來了李司馬。
李司馬進來給耿曄倒了水,問:“小郎君,你身上還有什麼不舒服的嗎?”
耿曄沒有回答,反問他:“我阿父呢?”
李司馬笑起來,說:“耿都尉早醒了,他托我照顧你,自己開會去了。你先坐著,我把飯給你端上來。”
李司馬將耿曄輕輕按在榻上,自己從廚房端來一碗粥並一大塊煮羊肉,讓耿曄吃。
耿曄餓極,強撐著手臂的酸痛,捧著碗大口地喝粥,喝完手抓著羊肉就啃。李司馬在一旁露出欣慰的笑容。
胃口好,能吃飯,小郎君的身體一定沒大問題。
李司馬說起耿曄暈倒後的事情來:“護羌校尉率人把羌人打得亂花流水,殺了三千多人,俘獲了上萬頭牛羊。你吃的羊肉就是咱們的戰利品呢。”
耿曄吃得太急,打了嗝,李司馬趕緊又倒了一杯水給他喝。
“咱們呢?”耿曄問。
李司馬默然,良久才道:“袍澤戰死八百多人,重傷數百,活下來的都帶傷。”
耿曄吃羊肉的動作一頓,又問:“司馬將軍派人救我們了嗎?”
提到司馬鈞,李司馬就來氣,道:“沒去,他想著收拾東西逃跑呢。”
耿曄氣得連羊肉都吃不下去了,道:“他這是看著我們去死,若他去了,我們不會死那麼多人!那個仲光呢?”
李司馬道:“死了。”
耿曄用胳膊擦了下額頭,大口咬著羊肉,憤憤道:“死了就一了百了了?若非他冒進,那幾百人都不用死,都是什麼玩意!”
耿曄一邊吃一邊罵,李司馬心中陣陣發酸,死的人中就有與他朝夕相處的戰友啊。
“小郎君不用氣,耿都尉這次被叫去就是處理這件事情的。”李司馬道。
“怎麼處理?護羌校尉和征西將軍品級差不多,護羌校尉處理不了征西將軍。”耿曄道。
李司馬神秘道:“小郎君,你就等著瞧吧。”
虞詡知道此事的來龍去脈後,竟不能理解,大為震撼,這真是大漢的將領嗎?為了意氣之爭,置手下的將士性命於不顧。
虞詡素來性子剛強,仲光死了就罷了。他聯合其他校尉將領,將司馬鈞關起來。
司馬鈞不服,斥責眾人謀反。虞詡不屑道:“將軍有這等力氣還是留著去陛下和聖上麵前狡辯吧。”
司馬鈞色厲內荏:“應該被朝廷治罪的人是你,你率軍失期當下獄!”
虞詡回道:“沒辦法,運氣好遇到羌人,打了個勝仗,耽誤了些時間,想必陛下和聖上不會在意這些小事。倒是你,坐觀同僚死難,不僅不救還要逃跑,你好好想想該怎麼向陛下和聖上解釋吧。”
虞詡說完,正要離開,忽然回頭對司馬鈞笑道:“我之前被陛下任命為節度西北諸軍,三輔兵進了西北也算是西北的兵吧。”
虞詡離開屋子,對左右說:“好好看守,不要讓其他人來探望。”虞詡將司馬鈞關起來後,立馬給陛下和聖上寫信奏明情況並加急送到雒陽。
現在三輔郡國將兵都聽他的調配,虞詡先帶人在丁奚城駐守修整,一邊等待時機和朝廷的詔令,一邊派兵出去清掃落單的羌人。
耿曄身子恢複活蹦亂跳之後,也跟著跑到外麵追擊羌人。
捷報並奏表傳到雒陽的時候,已經是十一月份了。
從八月到十一月,短短的三個月間,大漢發生了不少事情。
八月,遼東鮮卑叛亂,攻破縣城殺長吏,劫掠而去。
九月,日食。
十一月,十郡國地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