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1 / 2)

太可怕了!

劉隆幾乎落荒而逃。

他才十歲,即便翻了年虛歲也才十二,而不是二十啊。即便是二十,也沒有達到法定結婚年齡呀。

劉隆在前麵跑,江平在後麵追。

“聖上慢點,聖上慢點!”

劉隆回到前殿才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江平一臉焦慮地悄聲問他發生了什麼事情。

劉隆如臨大敵地說:“母後說先帝十三歲時,掖庭進了嬪妃。”

原來這事啊。

江平聽完,打量一下還未到自己肩膀高的小皇帝,動了動嘴,笑說:“聖上,以後多用些骨頭湯。”

雖然劉隆臉上的孩子氣不多,但麵容稚嫩,個子又不高,怎麼看還是個孩子啊。

劉隆突然明白了江平未儘的意思,握拳錘了下江平的胳膊,道:“亂想什麼呢?朕會長得很高,比你還高。”說著說著,劉隆自己就笑起來。

江平也跟著笑起來,將人送到殿內,催他趕緊洗漱睡覺。劉隆忙完,躺在床上,想起剛才與母後所言,頓感尷尬,但並不後悔。

世家之事,看起來很遙遠,但稍加懈怠,一旦形成世家,至少要用二三百年的時間去消化湮沒。

秦末陳勝就說出“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但到了魏晉南北朝就退化成“公門有公,卿門有卿”的局麵,不能不讓人唏噓。

撕開魏晉風流的表象,就會發現下層百姓的痛苦與煎熬,無論是沒有人身自由的部曲奴婢,還是朝不保夕的自由編戶。

世家大族幾乎將世間的美好都擷去了,高官厚祿、錦繡綺羅、肥美甘脂、仰慕欽羨……

百姓能落下什麼呢?或許隻有涸轍之鮒相濡以沫的溫暖吧。

東漢是世家大族發展的濫觴,劉隆既然知道了,那就必須要做出努力。

他驀地坐起來,江平被驚了一下也跟著起身,問:“聖上,你要起夜嗎?”

劉隆搖搖頭,說:“我要寫一些東西。”

江平聞言起身點燈,劉隆披著大氅,抓著銅扭把硯台打開,裡麵墨汁凝澀。

江平伸手就要去研墨,劉隆阻止了他:“隻寫幾個字,不必費力。”

攤開一張白紙,劉隆在上麵寫下“世家大族世卿世祿”八個字,仔細吹乾,細心地折疊起來。

劉隆讓江平把紅漆匣子拿下來,自己將這張紙放在匣子裡。江平將匣子鎖上,重新放到櫃子上。

燈又滅了。

劉隆躺下正要入睡,江平突然問了一句:“聖上,值得嗎?”

江平的耳力極好,剛才皇帝與皇太後的談話他聽了七八成,自然明白皇帝寫下這幾字的意思。

劉隆一愣,隨後明白江平說的是什麼,說:“總有人要去做吧,而且如果是我去做,事半功倍。”

江平沉默了一下,說:“我會永遠跟著聖上的。”

劉隆聽到這裡,心中一暖,寒夜和黑暗帶來的孤獨

和寂寥一掃而空,側身轉頭對著江平的方向,道:“我比你小,你要活得長一些。”

“嗯。”江平重重道:“睡吧,不然聖上以後會長不高的。”

“哦……”

前殿的燈,暗複明,明又暗。

後殿,鄧綏在劉隆走後,內心依然在激蕩。她沒有想到隆兒L的眼光竟然如此的敏銳和長遠,更難得的是他心地仁善。

大漢何其有幸!

鄧綏不是兩位帝皇之間過渡的工具人,也不願意做工具人。如今在政壇撥弄風雲這麼久,鄧綏也有自己的政治抱負。

這一刻眼前的一切突然變得遙遠,鄧綏仿佛透過時間的長河,看到河那頭依然有自己的痕跡。

她的心中充滿了激動興奮和豪情壯誌,輾轉反側,久久不能睡著。

“陛下,你要喝水嗎?”帳外陸離的聲音傳來。

“不用,我要睡了,你也要早點休息。”鄧綏平躺,睜著眼睛看帳頂。陸離輕手輕腳地離開了。

外麵漸漸歸寂靜,北風的聲音格外清晰起來,呼嘯地吹著。

舊年過去,新年到來。

正月和二月正是農閒的季節,野草因為天寒尚未長出,宿麥享著冬雪的潤澤,慢慢積蓄著力量。

這兩個月也是征發青壯服徭役的時節,修理舊渠,開挖新渠,為這一季的夏禾豐收做準備。

廣袤的土地尚未完全複蘇,上麵的百姓已經熱火朝天地乾起來了。

君王失德,天降災異;君王有德,天降祥瑞。朝廷竟然罕見地收了一份報告祥瑞的奏表。

青州東平國東平陸縣,發現一株連理木!

當地官吏抱著激動的心情將此事寫成奏表,洋洋灑灑肆意汪洋幾千言,但是劉隆左看右看怎麼也看不出祥瑞的氣象來。

兩棵枝乾長在一起的樹木,有什麼奇怪嗎?東漢不是已經有了嫁接的技術嗎?

他吃的烤梨就是嫁接結的果子啊。

就這?

劉隆的臉上露出十分疑惑的表情,人家的祥瑞都是麒麟(長頸鹿),他的祥瑞就是兩株不會結果子的樹木。

雖然沒有攀比的意思,但因為偶然現象枝乾相連的樹木是可以被叫做祥瑞的嗎?

鄧綏閱覽奏表的時候臉上不自覺地露出笑容,看完後笑容立馬收斂起來,板著臉對劉隆說:“先帝在時也曾收到郡國上報的祥瑞,隻是先帝認為自己德行不夠,故將祥瑞藏起沒有示人。”

“不,不,不,這枝乾相連的樹木和祥瑞有什麼關係嗎?”劉隆見母後竟然真的將連理枝當做祥瑞,十分不解,大為震撼。

鄧綏說:“書上記載,連理枝確實為祥瑞。”

劉隆不知道的是,祥瑞是兩漢的特色,兩漢之間的新莽最為泛濫。這祥瑞還分三六九等,像連理木這種祥瑞隻能算是下瑞,最低級的那種,約等於安慰獎。

劉隆對此敬謝不敏,連忙搖頭說:“連理木隨便就能炮製,君王做得好不好,百姓最

有資格評價。這等祥瑞,還是算了。”

“若真有祥瑞,我希望是嘉禾嘉果,這些都是良種,可以果腹。或者祥瑞是人才也可以呀。大漢出一位‘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人才,這可比什麼龍鳳麒麟都好。”

鄧綏聽劉隆連珠炮似的說完,心中一動,嘴裡重複著:“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她手上將祥瑞的奏表隨意推到了一邊,連續重複念叨。

劉隆看到此處,忍不住笑出來。剛才母後還對這份奏章十分愛惜,現在她眼裡這份奏表變得一文不名起來。

鄧綏回過神,瞥了劉隆一眼,劉隆趕忙正襟危坐。鄧綏又將奏章拿回來,在上麵寫下批語。

劉隆探頭去看,鄧綏伸出左手將他的頭擋住,隻看見了“賢才”“百姓”幾個字。

“坐好。”鄧綏批完將奏章放到一邊。

劉隆聞言趕忙坐好,說:“母後,其實這些祥瑞都是騙人的,千秋萬年之後,誰還記得什麼祥瑞?大家都是看史書了。”

“做得好,史官不吝讚美;做得不好,即便刀擱在史官脖子上,他也不會改成溢美之詞。哦,即使改了,也是春秋筆法,雞賊得很,騙騙大傻子而已。”劉隆想起了前世刷到的曆史小視頻,頗有心得體會地對母後說。

鄧綏聽了,轉頭看向角落,突然問:“你們史官是這樣寫史嗎?”

劉隆聞言一頓,忘了自己身邊除了睡覺外都有史官跟著,母後身邊也跟得有史官。這史官練就了一身縮小存在感的本領,以至於劉隆經常忘記他們的存在。

史官聽見皇太後發話,戰戰兢兢走出來,硬著頭皮說:“史官記史理當秉筆直書,不敢辜負先人教誨。”

鄧綏頷首讓他回去繼續記史。史官趕忙將剛才未記完的話,繼續記下來,這可是皇帝有自知之明的好題材。

雖然皇帝罵了他們雞賊,但史官仍然十分開心,他們就是皇帝口中剛直公正公平之人,連斧刃加身都不改其誌呢。

三月,花草樹木猛然一下子爆發了,放眼望去都是濃濃淺淺的綠,花也極儘妍態,天空中飄著雨絲,朦朧中帶著一絲夢幻。

北宮就籠罩在雨幕下,多了幾分江南杏花春雨的婉約。

劉隆站在台基上扶著欄杆,雨絲飄到他的臉上,潤潤的。他不知道自己多久沒仔細觀賞春天了。

在劉隆的印象中,春天往往和饑餓、賑濟聯係在一起。今年春上難得沒有郡國上書請求朝廷賑濟。

一切仿佛向著美好的方向發展。

突然,一頂青色油紙上出現在劉隆的頭頂。他就知道,浪漫的敵人就是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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