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你醒了?”一直守著的陸離聽到動靜,從外室進來,看見皇太後在床榻上坐著,臉上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陛下,你餓不餓?我讓人端來羹湯。”陸離一邊說,一邊走到窗邊,將窗簾掛起來。
陽光從窗戶裡爭先恐後地湧進來,亮得刺眼,鄧綏以袖遮目,道:“什麼時辰了?”
陸離將所有的窗簾都掛起,室內頓時亮堂堂的。“快到午時,陛下這一覺睡得真香甜。陛下,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鄧綏咳了一聲,道:“精神比昨日好多了,但身體依然沉重乏力。”
陸離過來一邊幫鄧綏更衣洗漱,一邊道:“陛下再吃上幾服藥,就能大好。”
“但願如此。隆兒呢,昨日沒有嚇到他吧。”鄧綏問道。
陸離道:“聖上孝順怎麼會被嚇到,擔憂還不來及呢。聖上在偏殿處理政務,剛才……剛才他往鄧氏宣了一道讓世子繼承侯位的旨意,並且依照西平侯舊例賜了錢帛。”
“聖上說,葉侯和西平侯都是他的師傅,葉侯當如西平侯舊例。”
鄧綏聞言一愣,良久道:“隆兒有心了。”
“陛下,你先吃些東西,身體要緊。”陸離勸道。
鄧綏頷首,讓人送上羹湯,勉強吃了一些。陸離見皇太後病中對羹湯不感興趣,勸了又勸,鄧綏才多吃了幾塊魚肉,喝了一盅燉紅棗銀耳羹。
劉隆知道母後吃完,才過來拜見,又請太醫令過來複診。太醫令診斷完,道:“陛下還需要繼續喝藥修養,不然恐有反複,這段時間萬萬不可再勞累。”
鄧綏點頭,道了一聲辛勞,命陸離送太醫令離開。出了宮殿,太醫令拉著陸離,小聲告誡道:“我見過葉侯的脈案,葉侯之前也是身子虛弱,沒有修養好,後來得了一場風寒,風邪入了心肺,才回天無力。”
陸離大驚,明白太醫令的意思,道:“那陛下……”
太醫令再次告誡道:“不要讓陛下這段時間過於勞累,不然……唉……若是好好修養,一切都不成問題。”
陸離道謝,送走太醫令。鄧訓一脈子女接二連三壽夭,太醫令在給皇太後把脈時,心中慌亂無比,雖看著好好的隻是虛弱而已,但若是不好修養,隻怕難長壽。
陸離將太醫令的話牢牢記住心中,即便陛下不願,她決定也要犯言直諫。
劉隆在殿內向母後彙報起他處理奏章的情況,鄧綏翻看幾眼他呈上來需要自己做決策的奏表。
大部分意見都與自己所想差不多,隻是細節上有一些差異,手段過於鋒銳。
鄧綏一一給劉隆點評:“這些派出去的刺史一年不如一年,但若都嚴格處理隻怕引發動蕩。謁者已經去了幽冀想必會彙報幽冀二州刺史的情況,至於剩
餘州部的刺史,從孝廉中擇品性忠厚質樸者代之。”
劉隆深吸一口氣?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道:“那退下的刺史呢?”
鄧綏道:“令侍禦史或司隸校尉慢慢嚴查即可。”
劉隆歎了一口氣,也隻能如此。這些刺史中想必有人與地方豪族勾連過深,若是大張旗鼓處置都處置了,隻怕朝野不安。
鄧綏笑著安慰他道:“隆兒心如明鏡,已經做得很好了,有時慢也是快。”
劉隆悶悶地應了一聲,道:“我知道。”但就是忍不住啊。
本來應該監察說事的奏表上,滿篇都是歌功頌德,以及點綴了數個無關緊要的事情,真是把他當傻子糊弄啊。
鄧綏又指導劉隆將批閱改過來,改完後發到尚書台。
臨近中午,陸離過來詢問是否傳膳。鄧綏允了,隻不過劉隆是真真切切地吃飯,而吃完飯的鄧綏則是捧著一碗苦藥喝。
那藥的苦味讓聞見的劉隆直搖頭,鄧綏喝了一口逗他道:“你要是不喝薑湯,說不定就要喝這樣的苦藥渣子。”
劉隆一本正經道:“良藥苦口利於病,無論是我還是母後都要乖乖喝藥,這樣才能早日康複。”
陸離聞言,道:“聖上說得極是,太醫令說了你這幾日不要操勞,若再操勞隻怕對壽數有礙。”
劉隆聽了,忙點頭道:“母後,你一定要好好休息啊。”
鄧綏看了眼滿臉擔憂的兩人,頓了頓,道:“就聽你們的。隆兒,也逐漸長成大人了。”
劉隆嘿嘿笑了兩聲。吃完飯,劉隆繼續去偏殿處理政事,鄧綏則靠在榻上,腦子又昏昏沉沉,撐著精神問陸離:“太醫令和你說什麼?”
陸離咬著唇躊躇,道:“太醫令與我說起了葉侯的脈案。”
鄧綏的表情瞬間凝固下來,三兄去世的悲慟又重新占據心頭,心臟鈍鈍地疼,良久,才道:“我知道了。”
陸離的神色充滿了擔憂,道:“陛下,你千萬要保重身體,所有的人都指望著你呢。”
鄧綏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道:“我知道。我知道。”
陸離仿佛感到皇太後的壓抑,小心翼翼道:“陛下,你才好一些,要不要先睡一會兒。”
鄧綏聞言,點頭,微微笑道:“你也睡會覺。”
“我不累。”陸離看到皇太後的笑容,瞬間精神百倍,蓋被放帳子,道:“我在外麵的榻上守著陛下。陛下一醒來,就能看到我。”
鄧綏微微頷首,然後閉上眼睛。她的頭昏昏沉沉,不知道是病情反複,還是藥物的安眠效果,亦抑或是來自身心的疲憊。
她的腦子裡此刻亂極了,有紛紛攘攘的朝政,有浮光掠影般出現的親朋,也有對死亡的憂懼……種種交織在一起,亂地腦子疼。
鄧綏在昏沉中慢慢睡去,稍稍得了安寧。她傍晚醒來,扒開床帳看見外麵天色昏黃,心中空空落落,又亂七八糟。
“陛下,你醒啦!”陸離走來將帳子掛起來,又叫人進屋點燈,屋
內瞬間變得溫馨。
“陛下初開始睡得並不安穩,是不是做了噩夢?陛下??[]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你現在感覺身體怎麼樣?餓不餓?要不要讓人傳膳?”
陸離連珠炮似的發問衝散了鄧綏的孤獨,至少在生活中她是不孤獨的。鄧綏感到腹中的饑餓,道:“讓人傳膳,要一碗羊肉蘿卜湯。”
“好嘞。”陸離吩咐下去,侍奉鄧綏起身,道:“自陛下睡後,聖上過來詢問好幾次陛下的身體。”
鄧綏道:“叫隆兒一起過來用飯。”陸離應了,有小宮女跑出去告知劉隆。
冬日天黑得早,殿內點起蠟燭,劉隆和鄧綏挨著坐下用膳。
兩人的案上都有一道羊肉蘿卜湯。劉隆正在長個子,吃的比母後要多很多。
吃完飯,劉隆渾身暖洋洋的,殿內雖然燒了炭盆,但隻是不凍人而已。
飯後,劉隆為難地拿出一本奏表給母後,道:“大舅父著實太實誠,上午宮中剛發旨意,下午就上表推辭賞賜。”
鄧綏接過來翻開仔細看完,她看到了大兄的誠惶誠恐,良久歎道:“既然大兄推辭就算了。”劉隆跟著歎氣,隻好允了。
劉隆在崇德殿又處理會兒奏表,被鄧綏催促回去休息,才離了崇德殿。外麵的冷風一吹,劉隆趕緊縮了脖子心道,太冷了,簡直要凍死人。
然而在鬱林郡觀測天象的張衡呆呆地躺在床上,家仆在一旁打扇,仲姬端來一碗黑乎乎的藥。
“師父起來喝藥,這是姐姐找當地大夫開的涼藥,治療中暑最有效。”仲姬道。
“嗯。”張衡應了一聲,依然雙目無神地躺在床上,至今不明白為什麼他會在臘月中暑了。
家仆扶起張衡,張衡回神接過仲姬端來的藥一飲而儘,口腔裡都是苦澀。
“這是什麼藥?難道是巫醫開的藥?”張衡被苦得隻搖頭,仿佛舌頭都被苦麻了。
仲姬認真地解釋道:“不是巫醫,是當地的大夫,這方子有涼血解毒之效。”
張衡懂點醫術,道:“治療中暑喝些綠豆湯就可以了。”
“師父,這裡沒有綠豆呀。這湯藥的主藥叫荼,宮裡也有,有用得很。”仲姬解釋道。
張衡喝完,果然覺得心跳緩下來,也有精力說話了。
仲姬又端了一碗進來,遞給張衡,叮囑道:“姐姐讓我問你,師父你在鬱林郡觀測天文,怎麼跑到山上去了,若非張伯幾人跟著,後果不堪設想,姐姐也沒法和聖上交代。”
張衡欲言又止,誰又能想到寒冬臘月竟然會中暑?他這經曆估計會成為雒陽友人的談資和笑料。
唉……他怎麼會在臘月中暑的呢?
喝了兩大碗荼熬成的藥,張衡躺在榻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甚至想起身繪製地形圖,但被徒弟和家仆聯手壓製。二人不敢讓他再勞累,據說中暑要歇幾天才好,不然會有大問題。
張衡最後不知念了多少聲大漢土地廣袤才睡著。
鄧綏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這兩年確實比往年要虛弱,想起英年早逝的兄弟,她決定這次要將病養好,而且隆兒這兩日處理政務頗有章法,可為監國。
朝中政務先由隆兒處理,重大事情由她決策,一來可以有時間修養身體,還能培養隆兒處理政務的能力,一舉多得。
這是個不能再好的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