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後!”
劉隆跌跌撞撞地快步跑進後殿正堂,撲到鄧綏的身邊大聲哭起來,眼淚如珍珠般一顆顆滾落下來。
鄧綏正在看書,見此景嚇了一跳,連忙起身伸手抱住劉隆,拍著他的後背,安慰道:“不怕不怕,這是發生什麼了?”
劉隆哭得情難自已,哽咽不能言。鄧綏將目光冷冷地看向江平,江平雙腿一軟,撲通一聲跪下來,砰砰地磕頭就是不說話。
“說!”鄧綏盯著江平道。
江平抬頭,鮮血染紅了額頭,一臉驚惶,抬眼看了四周,又低下頭磕頭不已,渾身顫抖。
鄧綏揮手讓女史宮人都退下,隻留陸離一人,問道:“你還不從實招來?”
劉隆伏在母後的肩膀上哭得抽搐起來,鄧綏心疼地一邊給他拍後背,一邊盯著江平。
江平硬著頭皮咬牙道:“江京伺候聖上更衣許久未出來。出來後,聖上就命奴婢拿下江京,堵著嘴不讓說話。後來……後來,聖上就跑來見陛下,路上、路上問奴婢……”
鄧綏見江平說得吞吞吐吐,追問道:“問了什麼?”
劉隆直起身子,從鄧綏的懷中出來,用衣袖抹眼淚,道:“我問、我問、江黃門、母後是不是、我、我的生母,他說,他說太後就是我生母、但江京說、說我生母是江美人……”
劉隆說完,又哭起來,滿臉淚痕,好不可憐。
鄧綏聽到這話卻是渾身一震,身子一頹跌坐下來,內心仿佛被捅了一刀,臉上失了血色。
十多年來母子相依為命,鄧綏已經將劉隆當做自己的親兒子。這個秘密猛不丁地被人撕開,露出血淋淋的傷口。
鄧綏聞言歎了一口氣,伸手為劉隆整理好散亂的衣領,忍著心疼,鄭重地對劉隆道:“隆兒,我確實不是你的生母,你生母是先帝的江美人。”
劉隆聽到這話,雙目圓瞪,嘴巴微張,似乎連抽噎也被震住了。‘
殿內一片寂靜,良久,劉隆雙眼的淚水簌簌而下,又哭道:“母後真不是我的生母嗎?”
鄧綏點點頭,回絕了劉隆希冀的眼神,道:“江黃門以前就是侍奉江美人的,你問他便知。”
劉隆又將目光投給江平,江平點一點頭,聲音帶著苦澀道:“奴婢之前是江美人宮裡的寺人,江美人體弱生下聖上後半個月就……就去了。”
劉隆聞言又放聲大哭。
鄧綏歎氣,伸手抱住劉隆,忍著心痛,安慰他道:“孝明帝曾對明德皇後說,‘人未必當自生子,但患愛養不至耳’。明德太後養了孝章帝,母子慈愛,始終無纖介之間。”
“隆兒孝性淳篤如孝章帝,母後難道就
不能做明德太後嗎?”鄧綏的聲音在劉隆的耳邊溫和但又堅定地響起。
劉隆的心中驀地湧出一陣陣的愧疚,難過得又大哭起來。
鄧綏安慰他道:“母子人倫乃是天性,我之前念你年幼沒有和你說,如今和你說了,我心中也了卻了一件事。好了,不哭了,不然這滿宮的宮人都要笑話你了。”
劉隆在鄧綏的勸說下慢慢止住哭泣,鄧綏叫陸離端來水為皇帝洗漱。
劉隆的眼睛卻在宮中打量一圈,悄聲對鄧綏道:“他還說了彆的話。”
鄧綏笑道:“無知之徒,不用聽他狺狺狂吠。”
劉隆堅持要說,對母後耳語起江京宮變的謀劃。
鄧綏聽了,刹那間臉上褪去血色,神情冰冷,憤憤地拍著桌案道:“狂徒壞我母子情分!其心當誅!”
劉隆被發怒的母後嚇了一跳,像隻受傷的小雀整個人都呆愣住了。
鄧綏轉頭,緩了緩臉上的神情,拉著他的手,聲音帶著輕顫:“我知道你是好孩子,是母後的好孩子。”
話音未落,鄧綏也落下眼淚。
劉隆見狀,頓時手足無措,小心翼翼地叫道:“母後,母後,母後……你怎麼了,我……”
劉隆突然起身抽出後殿掛在牆上的劍,憤憤道:“我去殺了江京!”
鄧綏趕忙叫陸離和江平攔住皇帝,抓住他的手,道:“些許小人怎麼能讓天子動手?江平,你傳令蔡侯抓捕江京、孫程、王康、王國和李閏。”
江平抬頭看了眼皇帝,咬著牙退出宮殿,然後快步跑起來去找蔡倫。
事情的發展好像遠遠超乎他的預料。
他不知道皇帝和皇太後說了什麼,但一定是比皇帝生母更嚴重的事情。
是什麼呢?
江平現在渾身發寒,腦海中慢慢浮現一個極為不妙的猜測。
皇帝怎麼敢?他現在還在崇德殿啊,這……這如何是好?
江平的雙拳緊握,眼睛充血,幾乎看不清路。
他找到蔡倫,死死地抓住他的胳膊,仿佛抓住救命的稻草,急道:“太後讓你去抓江京、孫程、王康、王國和李閏。你快去啊,你抓了人趕緊回稟皇太後,去崇德殿回稟皇太後……”
江平說完,就崩潰地哭起來。
蔡倫來不及解開心中的疑惑,拿起案上的大刀,揮手讓眾人去抓幾人,架起江平問:“發生什麼事情了?聖上怎麼了?”
江平拽住蔡倫,低聲哭道:“不要讓這些人說話,不要讓這些人說話……”
蔡倫神色一凜,抓住江平問:“聖上現在在哪裡?”
“崇德殿。”
蔡倫臉色難看,又問:“怎麼回事兒,你說清楚。”
江平一邊扯著蔡倫往外走,一邊哽哽咽咽地將事情說了大概。
蔡倫聽完,攥住江平的手,一臉凝重地搖搖頭,道:“我要先去執行皇太後的命令,保護聖上的安全。”
江平呆愣,蔡倫
起身上馬對他說:“放心,我一定會執行皇太後的命令。”
蔡倫在“放心”兩個字上加重了聲音,拍馬率人離去,留下不知所措的江平。
江平緩了緩神,雖然不明白蔡倫的意思,但好像知道他站皇帝這一邊。
人已離去,院中空蕩蕩的隻剩下他自己,孤獨寂寥和恐慌憂懼從腳底板一直衝到江平的大腦。
他一瘸一拐地往崇德殿挪,舉著袖子擦鼻涕眼淚,狼狽不堪。
崇德殿後殿。
江平走後,鄧綏也讓陸離下去,殿中隻有母子二人。
“母後……”劉隆此刻惴惴不安。
鄧綏眼睛紅紅的,用帕子拭淚,道:“母後很感動,隆兒你是個好孩子。”
鄧綏聽完劉隆的轉述,知道這計劃雖然粗陋,卻成功率很高,今日確實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然而,皇帝拒絕了,反而哭著跑來向自己“告密”。
劉隆的嘴唇動了動,最後隻張口說:“你是我母後啊!”
論利弊,論親情,劉隆都應該這樣做。
如果他發動宮變,隻怕一輩子都會愧疚難安。他不想當白眼狼。
此言一出,鄧綏的眼淚似乎又要湧出,她微微仰起頭,喉嚨發疼,道:“前十多年隆兒年幼,先帝才將國政委托給我。我想待隆兒元服,再還政給隆兒。”
劉隆聞言,急切說:“母後,兒請你繼續執政。且不說我的年齡,就母後的為政水平遠超我百倍。”
“母後不僅僅是我的阿母,還是大漢的國母。兒不僅是母後的兒子,還是大漢的皇帝。如今我德薄稚弱,若無母後執政,這大漢隻怕早就民怨沸騰,諸夷侵淩,國將不國。”
“作為兒子,我願母後長樂未央;作為皇帝,我願大漢國祚綿長。我年幼無才,暫不能負江山社稷,而母後卻德尊才高,堪付社稷。”
鄧綏聞言,定定地看著劉隆,口中道:“隆兒,你……你……”
劉隆鄭重地看著母後,然後長拜在地,道:“母後,這是兒肺腑之言,若有一字為虛,願天打雷劈……”
“快住口!”鄧綏踉蹌地撲過來,握著劉隆的手,哭泣道:“我鄧綏何德何能有你這樣一個兒子啊?”
劉隆笑起來,朗聲道:“我很慶幸自己有母後。”
“母後,繼續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我支持你。阿父一脈隻剩下我們二人,若我們不能守望相助,還有誰會幫我們?”
鄧綏聞言,扶起劉隆挨著坐下,讚道:“隆兒心如朗月,我不及也。”
劉隆給鄧綏倒了一杯水,放在她手邊道:“這全賴母後教得好。”
母子正說話,蔡倫過來在門外求見。鄧綏擦擦眼淚,劉隆也立刻整理好衣裳。
鄧綏想了想這事要如何處理,飛快對劉隆道:“這事本是那幾位狂徒謀劃,且隆兒之前處理地也好,宜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這次未遂的宮變讓鄧綏對北宮生出警戒,但大張旗鼓處理又恐人心浮動再次發動宮變,且對皇帝名聲不利。
“此事母後自行處理便是,我全聽母後的。”劉隆一臉濡慕地看著鄧綏。
鄧綏笑著搖頭,看向殿門,深吸一口氣,開口讓蔡倫進來。
蔡倫在門外候著時,看見滿臉泣淚的江平和行立難安的陸離,得知殿內隻有二人,心中才將擔憂放心,換上一副秉公處理的凜然來。
蔡倫猜到事情的原委時,幾乎魂飛天外,這幾人真是膽大包天,是要置陛下和聖上與死地啊。
若聖上成功,會留下忘恩負義的罵名;若陛下反轉,則會留下囚帝的惡名。
幸好,穩住了,事情沒有朝最壞的方向發展。蔡倫在心中感謝滿天神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