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1 / 2)

驚聞噩耗,劉隆回過神來,轉頭擔憂地看向母後,隻見母後臉色發白,不可置信道:“他才剛滿十歲,父孝未過,怎麼就沒了?”

“是了,忠兒純孝,茹素守廬,哀毀骨立,你們……”鄧綏想起病骨支離的幼弟,眼前又浮現乖巧守禮的小侄子,心中難受至極。

想要責備兄長弟婦照顧不當,但她知道,忠兒去世,這兩人比她更加悲慟。

鄧騭垂首認錯。

“怎麼沒的?什麼時候沒的?”鄧綏又問。

鄧騭回道:“忠兒得了風寒,一直看不好,病了一個月,今日淩晨沒的。”

劉隆見氣氛冷凝,緩和道:“大舅父坐下再說,來人上茶。大舅父,忠弟病重可曾請過太醫?”

鄧綏的神情慢慢恢複正常,隻聽兄長對答:“派人請過幾l個精通小兒的太醫,女醫也一並請過,隻是眾說紛紜,燒了退,退了燒,人不見好……”

鄧騭說著,眼圈泛紅,聲音哽咽起來。長兄如父,鄧訓去得早,鄧閶年幼,鄧騭把幼弟當兒子養,不想他早早去了,留下的兒子在父孝未滿二年,也跟著去了。

鄧騭隻覺得百年之後,無顏麵對幼弟。

鄧綏心中縈繞著一股悲愁,他們這一房接連不斷死人,小一輩也都不甚健康,難道是上天要亡他們一家嗎?

“弟婦如何?”鄧綏收起臉上的悲傷,又問。

鄧騭回道:“哭暈了幾l次,由內人陪著。”

鄧綏道:“阿柔呢?如今她父兄皆去,阿母悲慟無暇照顧,她的身子又弱,有誰在照看?”

鄧柔是鄧閶的小女兒,現在才及兩歲,瘦怯凝寒,恐養不大。

“四弟婦把她帶回院裡照看。”鄧騭又回。

鄧綏的頭突突地疼,忍不住用手支著頭,緩聲道:“逝者已矣,憐取生者。家中務必照顧好小鸞與阿柔,不能讓她們母女二人再有閃失。”

劉隆道:“是極,大舅父,我讓太醫令推薦一太醫到府上為阿柔表妹照看身體。”

鄧騭謝道:“多謝聖上關懷。”

兄妹舅甥又說了喪事的舉辦,鄧綏憐惜侄子幼年而夭,賜下東園秘器與錢帛,鄧騭都推辭了。鄧忠的喪事一如其父薄葬。

劉隆想了又想,在鄧騭將行之際,對他道:“我年幼時也常病,有幾l次甚至把母後嚇壞了,最近幾l年才好些。我尋摸著應該是與飲食運動有關。”

“我現在仍然每日早晚喝牛乳或羊乳,日日必有禽肉,每天必要出去走動。不說我,就是廣宗,他與我吃得仿佛,我記得他也很少生病。”

“舅家是忠孝之門,但也以人為重。守孝為己,不為人言。人若不在,悔之晚矣。舅家本來就人丁不旺,不可一錯再錯。”

鄧忠四五歲時他曾見過,聰明伶俐,憨實可愛,誰曾想竟然這麼小就去了?

以劉隆的看法,鄧忠去世有風寒的原因,但也有免疫力底下的緣故。父孝期間,終日

不樂,飲食又清苦,以頗為自虐的方式懷念先人。這樣的情形下,虛弱的身子哪裡經得起風寒?

鄧騭聞言,滿臉羞愧自責,伏地請罪,心中將弟弟侄子早夭的錯處歸到自己身上。

劉隆一驚,連忙叫起他,勸解道:“大舅父,你千萬保重身體,闔門都指望你。往事不可追,過好當下才是。”

鄧綏也勸道:“各人有各人的緣法與命數,大兄不必自責。如今鄧鳳未立,諸侄年幼,你更要保重身體。”

鄧騭這才起身,憂心忡忡地告辭而去,身後帶著太醫與皇宮賞賜的藥材。

次日,鄧綏就發起熱,勉強上了早朝,回來時雙頰潮紅,身子沉重,四肢無力,忽冷忽熱,頭疼不已。

陸離趕忙叫來太醫令診病,劉隆親自捧湯送藥。鄧綏病中依然擔心朝政,掙紮起來要將幾l件重要的事情吩咐完。

劉隆按住她的肩膀,一雙眼睛注視著母後,鄭重道:“母後,你先修養身體,這些事情暫交給我。”

鄧綏抬頭看著劉隆半響,然後緩緩躺下叮囑道:“不要忘了二輔地區的賑濟,今年夏秋……”

劉隆不住地點頭,打斷她的話,道:“我知道,我知道,夏秋遭了雨雹,冬春無餘糧,郡縣上奏請求賑濟。這些我知道,我知道……”

陸離取出一床被子給鄧綏蓋上,眼睛紅紅的,道:“陛下,你就聽聖上的話,喝了藥睡上一覺,發了汗就好了。”

鄧綏應了,微微點頭,然後閉上眼睛。劉隆起身,陸離放下帳子,兩人一起輕手輕腳出去了。

“你多喂些母後糖鹽水,膳食不拘什麼,隻要母後愛吃就做好溫著,勸她多用些。”

劉隆叮囑完陸離,找到曹豐生,兩人一起去了前殿,與大臣商議,將母後心心念念的事情處理完。

大臣散去,免得打擾母後,劉隆留在前殿沒有回去,對於母後的病情,心中更是焦急不已。

托腮想了半響,他轉頭對曹豐生,道:“小西華侯年幼而夭,為他追諡為哀。”

曹豐生應了,低頭鋪紙提筆,寫就一篇敕令,發到尚書台用印,然後命黃門侍郎送到鄧氏頒布。

“希望母後能夠早日康複。”劉隆心中念道。鄧騭聽聞,太後妹妹得知侄子身亡次日後病了,更加內疚自責,趕忙拋下諸事探望求見。

鄧綏沉睡,劉隆接見了他,一番寬慰,鄧騭才慢慢回了神,心中五味陳雜,倍感孤涼。

當年他抱過的小兒已經長成大人模樣,端坐高堂,主宰他的生死。然而他的妹妹在後殿沉睡,不知外界。

鄧騭的心中驀地浮出一個念頭,這與太後失勢皇帝掌權的場景何其相似?

回過神,他意識到自己剛才想了什麼,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心中祈禱滿天神佛保佑妹妹早日康複。

妹妹在一日,他們鄧氏的昌盛就能延續一日。若妹妹沒了,隻怕前路漫漫。

鄧騭這些年愈發不喜怒形於色,一臉唯唯諾諾。劉隆看不出他的表情,

隻當他內疚,一心勸解。

待宮門快上鎖時,皇太後依然沒有醒,但燒退了一些。鄧騭隻好離去,心中萬般擔憂。

劉隆目送鄧騭離去,歎道:“大舅父與母後真是兄妹情深啊。”

陸離送鄧騭回來,聽到這話,答道:“可不是呢,陛下未入宮時,主君最看重上蔡侯與陛下,兩兄妹的感情也最好。”

劉隆道:“陸姑姑,你今日警醒些,好生照看母後,廚上不能熄了火,將飯溫著。若母後再發熱,就派人來德陽殿叫我。”

陸離應了,告辭回身照顧母後。劉隆繼續處理奏表,不知為何想起了奪去鄧忠性命的風寒。

提到風寒,劉隆又想起了張仲景的《風寒雜病論》,據傳張仲景家族死於風寒的人有二分之二。

世家尚且如此,更何況普通百姓?由此可見,這風寒在東漢不知奪去了多少人的性命。

劉隆不知不覺在空白的紙張上,寫了“風寒”二字。

“聖上,天晚了,陛下臨睡前叮囑我們催你早些回去休息。”曹豐生輕聲打斷皇帝的沉思,道:“陛下生病,聖上你更要愛惜身體。”

劉隆聞言點頭,轉頭看向窗外,不知不覺夜色濃重,殿內燭光搖曳。

他放下奏表,起身道:“你們也早些回去休息。”曹豐生含笑應了,目送宮人簇擁著皇帝去後殿探望然後又離去,良久,歎了一聲。

她不知道再為這對母子,還是在為這個國家而歎息。

孤兒寡母一路走到今天,不僅沒受朝臣外戚擺布,反而將權力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旁人隻當皇帝太後吃著玉粒金羹,擁著錦繡綺羅,享受萬民供養。

但曹豐生隻看到了母子二人背負沉甸甸的江山而行,殫精竭慮,苦心孤詣。宮中歌姬舞伎成為織室的繡娘,金銀玉器化為賑災的錢帛,郡國供奉一罷再罷。

不知老天可否看到這母子艱難支應而降下豐年?

曹豐生的思想發散得很,她拍拍額頭,繼續批閱整理一些奏表。

屋內靜悄悄的,不知過了多久,一個輕微的聲音響起:“曹姑姑,夜深了,咱們回去嗎?”

曹豐生轉頭發現是一直安靜的樊嫽,笑道:“瞧我,竟然忘卻了時間,咱們現在就回去。”

樊嫽年紀小資曆淺,聞言忙起身收拾東西,看到皇帝桌案上用鎮紙壓著書寫“風寒”的紙張,折起來與奏表放到一處,抱著送回後殿。

今日的夜格外清冷,隻有風聲。樊嫽抱著奏報走在曹豐生身側,隻聽曹豐生道:“樊嫽,嫽者,好也,名字不錯。”

樊嫽笑道:“我小字阿好。”曹豐生點頭笑道:“這小字取得巧。”樊嫽聞言臉色流露出羞澀自得的笑容。

前殿後殿相距不遠,兩人臨近後殿下意識地放輕腳步,進了殿,看見內室的燈亮者。

樊嫽將奏表放下,曹豐生給宮女打手勢問太後的狀況,還未問完,就看見一個小宮女打簾從裡麵出來,道:“太後醒了,要見

你們呢。”

曹豐生與樊嫽趕忙斂衣整容,跟在陸離後麵進了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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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上與大臣今日做了什麼?”鄧綏坐起靠在榻上一麵吃粥,一麵問道。

肉粥的鮮香彌漫在內室裡。

曹豐生笑著回了聖上的所言所行,樊嫽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

鄧綏聽到劉隆下詔給鄧忠諡號,放下調羹,歎息道:“隆兒總是這麼體貼。”

陸離道:“聖上純孝,這是在寬你的心。陛下你再多喝些,聖上吩咐把飯菜一直溫著,以便等你醒來食用。”

鄧綏病重,胃口全無,聞言又拿起調羹,勉強喝起來。曹豐生說完,鄧綏頷首讓兩人退下。

曹豐生回圍房休息,樊嫽頂著北風回到宮殿。殿內一片漆黑,閻雪抱病回家修養,耿紈紈被皇太後派去鄧氏安慰照顧堂姐耿小鸞,也就是鄧忠的母親。

如今殿中隻有樊嫽一人,她感到久違的寧靜和心安,不想讓睡眠占去,起身披著大氅在燈下繡起六瓣梅花的香囊。

昨日已繡好一個,這是第二個。樊嫽本欲佩戴,但想想,準備下雪後,在裡麵裝上梅花瓣再佩戴也不遲。

她繡了一會兒,來了困意,才放下躺在床上,心中又起思緒,輾轉反側。

從年前開始,她幾l乎每月都能看到大臣上奏為皇帝采選後妃的奏表,這月就連太尉馬英、司空李郃也都上了書,言辭中頗有太後專擅朝政,不欲皇帝元服之意。

嘗過權力的甘美,任何人恐怕很難放棄。

皇太後是,樊嫽也是。

年齡在增長,而野心也隨著年齡在增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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