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常保當即變了臉色,“裴相三思!”
“三殿下動手時,怎麼沒有三思?”
在眾人的震驚中,裴衍將小太子的手捏成拳,“三殿下是如何打殿下的,殿下十倍還回去就行。”
小太子不確定地扭頭。
裴衍眸光平靜,用大手支撐著他瘦小的身板,向前推去。
緊接著,那個瘦小的身影走到三皇子麵前,開始了拳打腳踢,雖沒多大威力,卻像是積壓過後的發泄,有股子狠勁兒。
三皇子連連後退,身體趔趄,不知被什麼絆了一下,“哐當”倒在地上。
他滿眼震怒,可最終也沒敢還手。
安常保看在眼裡,閉眼深深呼吸,最後擠出笑,“裴相可滿意了?滿意的話,老奴便帶三殿下回宮了。”
裴衍抿口茶,“問太子。”
安常保看向雙手握拳迸發出氣場的小小少年,本想用剛剛的態度搪塞,可又擔心遷怒到他,吃了拳頭,失了顏麵,故而弓腰媚笑,異常恭維,“何苦呢!殿下手背都紅了,快讓老奴瞧瞧,可彆傷了筋骨!”
雙手被大太監捧起,小太子扭頭看向裴衍,眼底亮晶晶的。
傍晚,送走了討厭的人,小太子拉著裴衍和秦妧不放,非讓他們陪自己睡會兒。
“這邊太冷清了,本宮好生無趣,少傅、師母,你們能不能講故事給本宮聽?”
裴衍抽出自己的衣袂,“臣也許久不曾聽故事了,不如一起聽內子講起。”
小太子點頭如搗蒜,拉著秦妧的袖口央求,“好師母,就講一個......”
敵不過小孩子的軟磨硬泡,秦妧眼看著裴衍帶小太子躺在床上,還扯過被子蓋在兩人身上。
她坐在床邊,試圖裝傻,卻被小太子使勁兒往被窩裡拽,“師母快躺下。”
“不了......不方便。”
“你們是夫妻,我是小孩子,怎麼不方便?”
秦妧無言以對,視線無意中掃到裡側的男子,見他閉眼側躺,也不知是真的困了還是裝的。
一番糾結後,她脫了繡鞋,掀開被子躺進被子裡,枕著一隻手臂講起了一則老故事,聽得小太子打起哈欠,反倒是裴衍聽得津津有味。
秦妧不禁氣悶,這人飽讀詩書,什麼故事沒聽過,偏要她來獻醜。
隔著昏昏欲睡的小太子,她重重睨了男子一眼,嬌眼似波,媚不自知……
半睡半醒間,秦妧感覺身邊的小胖子一直在拱來拱去,她向一側挪了挪,徹底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鼻端多了令她心安的冷香味道,本能使然,她趨向發散冷香的源頭,窩進了一抹溫煦中。
子時中段,她從睡夢中醒來,入眼一片緋色,意識回籠時,方想起這是裴衍身穿的常服顏色,可自己怎會挨著男人的衣袍?他們之間不是還隔著一個小太子嗎?
身體不由向外側翻滾,腰間卻橫貫了一條手臂,穩穩當當地攬住了她。
秦妧暗暗使勁兒,想要悄然退離開男人的懷抱以免麵對麵產生尷尬,可任憑怎麼暗戳戳地用力,也掙不開那層束縛,不止如此,肚子上還多了一隻大手,繞著她的肚臍打起圈。
裴衍醒了!
秦妧猛地抬頭,對上一雙瀲灩鳳目,似被吸入了濃綢的瞳底。
她立即彆開臉,極為狼狽,發覺裴衍在紋絲不動中,都能讓她潰不成軍,也不知是被對方的氣場所懾,還是單純不敢與之對視。
“太子被抱去隔壁屋了。肚子還疼嗎?”
身側的男人沒有提及她的窘迫,依舊我行我素地為她按揉著肚腹,甚至想要探進她的裡衣,觸碰她的皮膚。
秦妧趕忙按住那隻手,羞得無以複加,連她自己都不知,為何裴衍的所作所為明明很輕佻,卻不會讓她產生被冒犯的感覺,甚至覺得是自己狹隘了,度了君子之腹。
“一早就不疼了,多謝兄長。”
她試著拿開那隻手,可裴衍像是沒有會意,還明目張膽地覆在那裡,一下下揉按著。
薄而白嫩的肚皮,已紅了一大片。
這種旖旎的折磨持續了半盞茶的時長,才在幾聲短促的叩門聲中停止。
“裴相,有客求見。”
能尋到暖香閣的客人,必然是貴客。裴衍單手撐頭,看著床側的女子穿上繡鞋一溜煙地跑開,輕輕哼笑了聲,多日的相處下來,也沒能讓她消除對他的排斥,還真是失敗呢。
“請進來吧。”
“諾。”
隨著門侍的一聲“請”,一道身影走了進來,腳步匆匆,語氣急躁。
“裴時寒,阿湛不見了!”
朝廷內外,敢直呼裴衍的人少之又少,對方雖來勢洶洶,還直呼了裴衍的表字,應是個熟人。
秦妧躲到屏風後,透過半紗觀察起來客。濃眉大眼,高挑挺拔,身上帶著股桀驁,使人很容易將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可仔細看會發現,還有些眼熟。
是那個修複畫作的匠師周清旭!
按捺住驚訝,秦妧沒有現身,想要聽聽他和裴衍之間的淵源,能在深夜來到皇子們用來麵壁思過的閣樓,應該不是尋常人。
周清旭手裡還捏著一個腰牌,也是能讓他在侯府和暖香閣暢通無阻的憑證。見到裴衍的麵,他直截了當說明了來意,“阿湛不見了,你快幫忙找找。”
裴衍起身道:“你已經說過一遍了。”
“那你還坐得住?”
“阿湛不是小孩子了,你也無需看得太緊。”
“他才五歲,大半夜的跑出去,你不擔心,我還擔心呢。”
“那你去找。”
“你!”周清旭氣不打一處來,用腳尖勾過桌旁的繡墩,氣哼哼地坐下了,“衛岐的骨肉,我不信你無動於衷。”
與人較勁兒還未輸過的裴衍坐起身,撣了撣褶皺的衣裾,顯得漫不經心,“那是你的親外甥,一直由你撫養和管教,如今跑丟了,才來找我,會不會晚了?”
周清旭抿抿唇,知裴衍在算舊賬,彆扭道:“衛岐的忌日,是我不準他去祭拜,可能存了氣兒吧。”
“既如此,為何不去墓地那邊找找?”
一語中的,周清旭騰地站起身,頭也不回地向外走。
裴衍盯著他的背影,眸光深邃,隨後,轉頭看向屏風內的倩影,“出來吧,我差人送你回府。”
秦妧走出來,知他要去尋人,沒有額外提起在字畫行偶遇周清旭的事,乖巧地點點頭,去看了一眼隔壁熟睡的小太子後,由裴衍送上了馬車。
回到府中已是拂曉時分,她簡單洗漱後,躺進被子,腦海裡一直回想著周清旭和裴衍的對話。
那位離世的衛先生,應是有過一段很豐富的經曆吧。
從府中等了大半日,直到夜裡才把人盼回來。秦妧走上前,關切道:“可有找到孩子?”
“嗯,已經讓周清旭接回去了。”
兩日一夜不得歇,裴衍有些疲憊,拍了拍秦妧的手臂後,獨自走進書房,看上去興致缺缺,似乎與衛先生有關的事,他就是這般樣子。
秦妧看在眼裡,轉身吩咐暮荷去灶房備夜宵。
已入亥時,深院靜謐,暮荷在托盤上擺放好燕窩、魚片生滾粥、雞蛋醪糟、肉脯和醃梨後,扭著腰走向書房。
這段時日,暮荷早已與素馨苑的仆人們套了近乎。與書房的門侍打了聲招呼後,就要推門進去。
門侍趕忙攔下,“房中熄了燈,世子應該已經歇下了。”
暮荷狐假虎威,“大奶奶早就交代過,要給世子送宵夜,我是在按吩咐辦事。誒呀趕快讓開,待會兒粥和燕窩涼了,就該腥了。”
有大奶奶的話,門侍自然不敢攔。他讓開路,盯著暮荷一扭一扭的胯骨,調笑道:“荷妹兒,最近挺受主子們厚待啊,瞧這一身光鮮打扮。”
暮荷嫌棄地努起鼻子,一副對方高攀不起的姿態,側身用手肘推開門,走了進去。
書房分兩室,內室擺放著書案、博古架、屏風等家什,屏風後還有一張雕花烏木方榻,裴衍經常宿在榻上。
暮荷躡手躡腳地繞過屏風,摸黑來到榻前,本想叫醒裴衍,卻不想撞到了一旁的花幾,差點打翻上麵的蟹爪蘭。
“誰?”
低沉的嗓音自榻邊傳來,嚇得暮荷一激靈。平心而論,她是畏懼裴衍的,可架不住騰起的野心。
誰會甘願一輩子做下人。
說服好自己,暮荷屈膝一拜,柔膩著嗓音回道:“奴婢擔心世子事忙忘食,特來給世子送宵夜。”
一向淺眠的裴衍凝著榻前影影綽綽的身影,淡問道:“不看看幾時了?我是不是告誡過你,不可再擅作主張?”
沒想到焚膏繼晷的世子爺還會記著那次的事,暮荷怯怯地攪弄起手指,“是小姐的吩咐。”
“那為何一早不說清?”
擅於洞察人心的權臣們,又怎會被一些抖機靈的侍女們迷了判斷,除非是故意放任、願打願挨。
暮荷摸到桌子,放下托盤,噗通跪在地上,還想替自己辯解,卻聽一句輕飄的“出去吧”,再沒了開口的勇氣。她訕訕退出內室,臉比上次還要燙。
等內室安靜下來,裴衍翻個身合上眼簾,鼻端卻聞到了濃濃的香氣,是宵夜的味道,可他沒有胃口品嘗,心底有股慍氣蹭蹭上竄。
秦妧擺明了是在給他塞枕邊人,究其緣由......
他坐起身,捏了捏發脹的側額,走向了正房與書房連同的疏簾。
秦妧是被一陣涼意驚醒的,雖說是立夏過後天氣轉熱,可冷不丁從熱被窩裡被拽出來,還是會感到不舒適。
“唔......?”
睜開惺忪的眸,她歪斜著身體靠向站在床邊的男人,意識空空,人也軟趴趴的,身上的寬大寢衣滑落,露出一側瑩潤肩頭。
裴衍手上的力道並不溫柔,甚至沒有給她整理衣襟的工夫,扛起人走向了西臥的洞口。
視線翻轉,頭皮充血,徹底沒了睡意,秦妧晃晃小腿,手足無措地問道:“兄長要帶我去哪兒?”
大半夜的,怎麼覺著這人慪了火氣,要拿她發泄呢?
揣著滿心疑惑,她被裴衍扛著越過連通的洞口,來到書房內室,在聞到一陣飯香時,整個人被丟在了方榻上。
方榻不算軟,最先著地兒的後臀被硌得生疼,她於漆黑中發出一聲悶吟。
桌上的燭台被人點燃,視線恢複清晰,她爬起來,赤著一雙雪白小腳站在榻上,拘謹地左腳踩著右腳,還翹起了腳指頭,十足像個被長輩訓斥後不知所措的孩子。
裴衍瞥她一眼,扯出繡墩坐在桌邊,以指骨叩了叩桌麵,“暮荷送來的,一起用吧。”
秦妧並不知暮荷今夜的冒失,隻記得自己讓暮荷為裴衍準備夜宵,以防裴衍夜裡餓肚子。不過,自己也隻是本著“以防”的目的,並沒有讓暮荷不聽差遣貿然送進書房。
“我不餓,兄長用吧。”
“我也不餓,你叫人做的,還是你來吃吧。”
不餓怎會叫來宵夜?是暮荷擅自送進來的?
想起暮荷昨兒拉低的衣領,秦妧恍然明白了裴衍為何突然不悅。
“是我的失職,沒有管好手底下的人,打擾到了兄長。”她赤腳下榻,拉過另一個繡墩坐在邊上,溫聲軟語低賠起不是。
可裴衍並未因此和悅,眸光依舊冷寂寂的,直截了當地問道:“你想讓暮荷服侍我?”
秦妧一怔,那股澀然的感覺再次湧上心頭,她悶悶地點頭,道出了自己還未嫁入侯府前的打算。
為裴衍抬妾,以綿延子嗣。
聽完她的解釋,素來溫雅的男子咬了咬腮,嘴角牽起的弧度牽強而緊繃,不自覺發出一聲哂笑。
他起身,漠著臉向外走,全然沒了平日的溫和與耐心,“裴某此生,可無子嗣,不勞秦娘子費心。”
一聲秦娘子,似又變回了新婚夜的疏離。
秦妧跟著起身,小跑著上前想要留住人,伸出的手卻抓了個空。
男子寬袖曳蕩,身姿挺闊,出塵的氣韻與夜色相融,更顯清冷,或許,這才是朝堂上令百官忌憚的內閣次輔,平日的樣子不過是偽裝。
秦妧杵在書房門口,望著男子漸漸遠去的背影,第一次在這段婚緣中生出了慌張。
之後的三日,裴衍都未回府,派仆人去打聽,每每得到的回信兒都是“事忙,宿在官署”。
這樣的情況時有發生,楊氏那邊沒有多疑,可秦妧坐不住了,很擔心裴衍就這麼與她撇清界限,至於為何如此擔心,連她自己都不清楚。
傍晚,乘車穿過熙熙攘攘的街市,秦妧來到了宮城前,憑著次輔夫人的頭銜,一路暢通無阻,還受到不少年輕官員的作揖禮。
秦妧頭戴幕籬,手提食盒,跟在一名宮侍身後,目不斜視,直到抵達官署,心下都是忐忑的。
正值飯點,不少官員還未下值,若被裴衍當麵拒絕,僅有的顏麵也無了。可縱使冒險,她還是想要緩和一下關係,至少明麵上,夫妻關係要過得去呀。
得知來者是次輔夫人,守門的侍衛不敢怠慢,急匆匆跑進大門,沒一會兒就笑吟吟地來到秦妧麵前,比劃了個“請”。
“閣老們還在議事,裴相讓小的請夫人先去偏堂等候。”
“有勞。”
柔柔的應答後,秦妧邁開步子,走進了光線很暗的偏堂。
偏堂內僅有一副座椅,侍衛端上茶點後,就獨留秦妧一人閒坐了。
不知過了多久,外廊上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伴著一聲聲調笑,多是在調侃裴衍的。
“新婚才多久,裴相就宿在官署,真是兢兢業業,乃吾輩之楷模。”
“是啊,不過剛聽說,嫂夫人都來送膳了。裴相還是要反思反思,是不是冷落了枕邊人。”
附和聲此起彼伏,最後被一聲重咳打斷。
打斷調侃聲的人,應該是幾人裡最德高望重的,還附加了句:“差不多就行了,彆讓媳婦難做,還會怨我這個老頭子不近人情,成日給你攬事。”
秦妧猜出了對方的身份,應是上了年紀的老首輔杜赫,不久後就要致仕了。
等人聲漸遠,秦妧瞧見緊閉的門扉上映出一道修長身影,半晌也沒推門進來。
她摘掉幕籬,隔著門板輕聲問道:“是兄長嗎?”
外麵的人沒有回答,直接推開了門。
秦妧後退,在傾瀉而入的燈火中,看清了來人。
緋衣玉帶,宛若鏡花水月中最皎潔的明月,淵清玉潔,灼灼其華。
三日不見,秦妧竟有種恍如隔世之感,她仰著頭,盯著男人峻冷的麵龐,剛要說自己帶了晚膳前來,卻見議事堂裡又走出幾道身影,說說笑笑著向他們這邊看來。
隨即發出揶揄聲。
沒等秦妧做出回避的動作,裴衍一把將她輕推進屋裡,按在了敞開的板門上,自己在門口露出半邊身子,轉眸看向同僚們,微微揚起遠山眉。
幾人都是還未成家的翰林官員,張揚肆意,逗笑起來,嘴上沒個把門的。
“呦,裴相可真小氣!不過小弟們也不敢偷窺嫂夫人的容色啊!”
麵對眾人的調侃,裴衍回以淡笑,從容自若,潤如韞玉。
半隱在暗處,秦妧盯著男人側臉的輪廓,忽然掙開他的手,主動躲到了他的身後,將額頭抵在了他的背上。
等官員們走遠,裴衍轉過身,看向還低著頭的女子,伸手掐住了她的下巴,向上抬起,語調莫名地問:“秦娘子來找本官,有何貴乾?”
昏暗的官署威嚴清冷,可兩人之間,那種近乎狎昵的舉動,在這份清冷中,交織出了濃烈的曖昧,有著開閘前的異靜,等待他們的是滾滾湍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