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聲轟鳴,瓢潑大雨下了整夜,天明仍未見停歇。
天空中烏雲密布,黑壓壓籠罩肅州城。
晉侯被雷聲驚醒,再未能入睡。
夜涼風急,蕩開雕花窗扇,吹倒靠牆的宮燈,發出一聲鈍響。
燈火瞬間熄滅,燈油流淌在地。侍人聞聲入內查看,不慎踩到流淌的燈油,當場滑坐在地。
倒地的瞬間,侍人匆忙捂住嘴,強忍著疼痛不敢發出更多聲響。
落後一步的侍人上前扶起他,用最快的速度退出殿外,唯恐觸犯國君。
晉侯坐在屏風後,緊緊盯著屏風上的花紋,神情變幻不定。
榻上的美人早被驚醒,望著晉侯的背不敢出聲,小心翼翼地拽起毯子裹在身前,目光中充滿驚恐。
晉侯脾氣日漸暴躁。近身之人稍有不慎就會受到鞭笞,甚至可能喪命。
不就之前,一名妾夫人觸怒晉侯,當場被關入暴室。數日後被放出來,仿佛鮮花枯萎,整個人變得渾渾噩噩,已經陷入瘋癲。
美人一點點挪向角落,儘可能遠離晉侯。
屋外電閃雷鳴,室內燈火搖曳。
侍人扶起宮燈,再次點亮燈芯。晉侯的影子映在屏風上,竟是赤足著地,雙目爬上血絲,表情扭曲猙獰。
侍人大驚失色,馬上意識到情況不妙。
“快、快去請醫,君上頭疾又犯……”
話未說完,耳畔傳來長劍出鞘的清音。
回憶起晉侯發病時的癲狂,侍人們兩股戰戰汗如雨下,卻無論如何不敢逃出殿外。唯有儘量縮向牆角,試圖將自己隱藏起來。
腳步聲在室內回蕩,晉侯手持長劍,跣足披發,野獸一般來回疾走。
美人抱著毯子翻滾到塌下,胡亂裹上衣裙就要逃出殿外。
可惜她的運氣不好。
“啊!”
痛呼聲響起,長劍穿透美人的肩膀,去勢不減,帶著她向前衝去。鋒利的劍身刺入木柱,劍柄猶在顫動。
美人被釘在柱子上,鮮血順著傷口流淌,
很快染紅半身。
她逐漸失去力氣,生命如火油燃儘,眼中失去光彩,變得奄奄一息。
晉侯退後數步,雙手抱頭發出嘶吼,額頭鼓起青筋。
殿外傳來腳步聲,侍人去而複返,身後是在宮中侍奉的醫。兩人冒雨穿過宮室,衣袍冠帽被水打濕。唯有藥箱被醫牢牢護在懷裡,沒有淋濕分毫。
聽到殿內的吼聲,侍人和醫同時腳步一頓。
見過數次晉侯發病的症狀,兩人心中仍止不住恐懼。
“君上為何又犯頭疾?”
“恐是夜半驚醒受了寒氣。”
侍人不敢多言,催促醫快些入內。
殿門推開,濃重的血腥味混合熏香衝向麵門,還摻雜著燈油,扭纏成一種奇怪的氣味,不斷刺激著鼻腔。
醫跨過門檻,迅速匍匐在地。不敢看受傷的美人,他額頭觸地,顫抖著聲音道:“君上,仆來送藥。”
晉侯頭痛欲裂,暴躁到揮劍傷人。
他踉蹌撲向醫,爬滿血絲的雙眼緊盯著他,猶如一頭嗜血的凶獸。
“藥!”
聲音嘶啞堪比砂石摩擦。
醫顫抖著手打開藥箱,捧起一隻玉瓶,雙手舉過頭頂。
晉侯一把奪過玉瓶,取下瓶塞,翻過瓶身倒向口中。
瓶中盛裝的不是藥丸也不是藥汁,而是灰白色的藥粉。藥粉入口乾澀,帶著濃烈的苦味,但能有效緩解疼痛,讓晉侯冷靜下來。
“咳咳……”
藥粉入口,晉侯不慎被嗆到,連聲咳嗽。
侍人迅速送上溫水,躬身遞到晉侯麵前,目光始終低垂,隻盯著晉侯赤-裸的腳掌。
自始至終,醫沒有抬起頭,姿態恭敬伏身在地,也沒有多餘的話。
晉侯服下藥和溫水,頭痛的症狀逐漸減輕。
他開始恢複理智,目光掃過殿內,看到命若懸絲的美人,沒有絲毫憐憫,轉身走向屏風,重新躺回到榻上。
屏風後不再傳來聲響,醫膝行退出室外。
侍人攙扶起受傷的美人,交給醫簡單治療
,隨即送回位於宮廷西角的院落。
又有數名侍人提來清水,快速清洗地板和木柱,打開香爐投入新香,確保殿內聞不到一絲血腥味。
侍人們動作熟練,如同做了千百次。
不到一刻鐘,室內煥然一新。除了留在柱上的劍痕,沒人能想到這裡曾發生過什麼。
晉侯突發舊疾,罷朝一日。
卿大夫們接到旨意,麵上不顯,心中各有思量。
“公子珩將抵,君上突然罷朝?”
“真是舊疾複發且罷,若不是,君上竟這般不喜嫡子。”
林珩離國九載,奉天子命歸國,隊伍即將抵達都城,於情於理都應該派人出城迎接。還應在城內舉行祭祀,由林珩向上天獻牲,彰顯身份尊貴。
晉侯偏偏在這時罷朝,掌管禮儀祭祀的宗和祝麵麵相覷,不知是否該依照典律行事。
“君上沒有旨意,祭台建是不建?”
“公子珩不日抵達,誰去迎接?”
幾人議論紛紛,事到臨頭都有些無措,不知該如何安排。
舊氏族看在眼中,激動之情漸漸消退,對國君慢待嫡子極為不滿。奈何見不到晉侯,有良策也無法施展,隻能望洋興歎。
新氏族則頗為得意。
“君上不喜公子珩。”
有狐氏依舊惴惴,卻不妨礙揣測晉侯的心意並為之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