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州城,越侯宮。
夜闌人靜,萬籟俱寂。
正殿內燈燭輝煌,往來婢女放輕腳步,行走時悄然無聲。侍人站在廊下,恭默守敬,好似一尊尊木雕泥塑。
殿內,數隻藥爐並排擺放,五名藥奴守在一旁,雙眼盯著翻滾的藥湯。汨汨的熱氣直衝麵門,他們始終一動不動,目光不曾移開,眼睛一眨不眨。
屏風早被移開,方便醫來回取藥。
越侯躺在榻上,臉色蠟黃,人事不省。眼底和嘴唇泛出烏青,肩上的傷又開始流血。
箭傷未愈又中奇毒,他的身體徹底被擊垮。短短數日時間,健壯的體魄不複存在,腰肋間能摸到骨頭。
國太夫人堅持不開口,也不肯交出解藥。三名醫竭儘所能,使儘渾身解數也隻能暫時保住越侯的命,無法根治他體內的毒。
"傷口未愈又中毒,萬一起了熱該如何是好。""能否用烈藥?"
“君上的身體撐不住。”
三人商量不出對策,心如火焚,偏偏無計可施。殿外傳來腳步聲,伴隨著殿門的推動聲,震碎暗夜的寂靜。
三名醫停止交談,轉頭就見公子煜進入殿內。
他足有兩日未睡,卻不見一絲疲憊。行走間衣袂摩擦,長袖振動,濃烈的色澤在光下流淌,堪比殷紅的血。
"父君如何?"
“回公子,君上仍未醒。”醫不敢有絲毫隱瞞,也不敢借口推脫,如實道出越侯的情況,俯身在地等候發落。
楚煜攥緊手指壓入掌心,看著昏迷不省的越侯,即將抑製不住心中的暴戾。
"一點辦法也無?"
"仆無能。"
三名醫不敢抬頭,心中驚悸不已,額頭冒出冷汗。汗水模糊視線,一滴接一滴落向地麵,層疊出暗色濕痕。
被楚煜的氣勢所懾,婢女麵色蒼白,侍人噤若寒蟬。
"起來,診治父君,不得離開半步。"楚煜放下手,俯身靠近越侯,低聲道, "父君,大母行之太過,恕煜不孝。"
話落,楚煜直起身,邁步離開殿內。
>不多時,門外傳來他的聲音,壓過凜洌朔風,令人不寒而栗。"熊黑,調中軍甲士圍鬆陽君、鐘離君府,任何人不能出入。遇違命者殺無赦。"
"諾!"
熊羆抱拳領命,轉身大步離開。
雄壯的身影穿過廊下,踏上宮道,轉瞬消失在夜色之中。
楚煜沒有命人跟隨,獨自步下台階,踏上另一條宮道,去往關押國太夫人的暗室。夜空開始飄雪,洋洋灑灑,充斥天地之間。
晶瑩的雪子纏繞赤紅,對比異常鮮明。
滿目瑩白之中,烈紅的身影好似一團火,危險異常,如要焚儘世間一切。
暗室內一燈如豆。
國太夫人發髻散落,金釵儘數除去。她身上仍穿著越侯中毒當日的彩裙。裙上飛濺數點暗紅,赫然是越侯噴出的血。
室門緊閉,國太夫人背門而坐,維持相同的姿勢許久。守在門外的侍人偶爾看一眼,心中暗暗嘀咕,咒罵她禍國殃民,卻不敢輕易宣之於口。
雪中出現一道身影,越來越近,徑直走向暗室。
侍人抓起牆邊火把,朦朧的火光照亮來人。依稀看出對方的容貌,侍人迅速將火把插回原處,匍匐在地不敢抬頭。
“拜見公子。”
雪飄入廊下,侍人跪在青石上,膝蓋和掌心冰涼。鑲嵌珍珠的履踏上石階,踩過積雪停在侍人眼前,聲音在他頭頂響起: “開門。”
"諾。"
侍人小心爬起身,維持低頭的姿勢,解下掛在腰間的鑰匙,轉身打開銅鎖。哢噠一聲,機關開啟,掛在門上的鎖鏈被抽離。
侍人提著銅鎖和鎖鏈讓至一側,目光低垂,直至高挑的身影越過身前,白皙的手指覆上門扉,緩慢而堅定地推開木門。
門軸轉動,吱嘎作響。
聲音並不高,此刻卻壓過風聲,清晰傳入國太夫人耳中。
感受到襲來的冷風,她僅是拂過吹散的發,依舊背對殿門,既未出聲也沒有回頭。“大母。”
楚煜的聲音響起,一如既往的華麗,悅耳動聽,仿佛帶著鉤子。
他沒有合攏殿門,任由門扉敞開,一步一步走向國太夫人,站定在
她身後。寒風卷過室內,微弱的燈光危險搖擺,隨時將要熄滅。
楚煜彎下腰,靠近國太夫人耳畔,低聲道: “大母,為何要毒害父君?”國太夫人堅持不言不語,篤定楚煜拿她毫無辦法。
楚煜無聲笑了。
他直起身,在國太夫人麵露譏諷時,突然一把抓住她的長發,倒拖著她走向房門。
"楚煜,你敢?!"猝不及防之下,頭皮傳來劇痛,國太夫人驚怒交加,頭一次心生駭然。
"大母,你任性慣了,肆無忌憚太久,忘記一身榮耀來自於誰,也忘記是誰能讓你在宮內恣意妄為。"
楚煜將國太夫人拖至門前,抓住她腦後的頭發,手指緩慢施力,迫使她仰頭麵對風雪侵襲。華貴的衣裙無法遮擋寒風,隻一瞬間,國太夫人就被凍得發抖。
瞥見這一幕,侍人嚇得魂飛魄散。為了保住性命,不敢發出丁點聲響,隻能藏進陰影裡,想方設法減輕存在感,繼續裝聾作啞。
楚煜無心理會侍人,雙眼凝視國太夫人,瞳孔好似黑玉,不見一絲一毫的情感,隻有無儘的森冷。
"父君心慈手軟,才釀成今日之禍。大母,你膽敢謀害父君,不過仗著他會心軟。你以為自己有恃無恐,毒害一國之君還能安然無恙?"
楚煜收緊手指,如玉的麵龐染上淺笑,笑意卻未達眼底,隻讓人不寒而栗。
"梁氏一族被誅,他不該死?"國太夫人怒視楚煜,憤恨道。
"誅滅梁氏的是我,你該殺我。"楚煜語調溫和,仿佛談論的並非生死,而是稀鬆平常的一件小事。
“若無他的命令,沒有中軍虎符,你豈能動得了梁氏!”國太夫人並非不懂政治。相反,出生在顯赫的大氏族,年少嫁入宮廷,平安誕下三個嫡子,她比任何人都懂得趨利避害和生存之道。
可惜兩代國君寵壞了她。
身為宮廷內最尊貴的女人,多年養尊處優,她變得任性張狂,甚至要求國君傳位兄弟。
一旦事不如意,她就會想方設法為難越侯。屢次故技重施,以孝道強詞奪理,她以為自己總能如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