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萬籟俱寂。
星輝灑落晉侯宮,微風襲過廊下,正殿內依舊燈火輝煌。
侍人守在殿門前,袖著雙手巋然不動。
巡邏的甲士穿過宮道,途經丹陛下,鎧甲發出細微的摩擦聲,腳步頓地,聲音整齊劃一。
台階正上方,數名彩裙婢女蓮步輕移,魚貫穿過回廊,同侍人擦身而過。
婢女手提食盒,盒蓋雕刻精美的花紋,與盒身嚴絲合縫,牢牢鎖住盒中的熱氣。
進入大殿,婢女行禮後起身,陸續行至屏風前,打開食盒取出碗盤。
一隻最大的食盒掀開,熱氣蒸騰而起,似雲朵膨脹,快速飄散開,散發出一股濃鬱的香氣。
菜肴、羹湯和粟飯逐一擺放,婢女收起食盒,再拜後退出大殿。
伴隨著一聲輕響,雕刻鳥獸紋的門扉合攏,短暫掀起一陣涼風。
風過殿內,纏繞燈盤,明亮的火光跳躍搖曳,焰心發出爆響,眨眼間又恢複寂靜。
燭光同夜明珠的光相映,照亮室內,籠罩隔案相對的兩人。
林珩和楚煜坐在屏風下,兩人麵前各設一席,席上分彆擺放湯羹、燉煮和炙烤的肉,以及水煮的菜蔬。
燉肉在鼎內翻滾,肉質酥爛,香氣彌漫。
鼎旁鋪開數隻小碗,碗中盛放不同的醬,材料囊括飛鳥走獸乃至蟻龜,滋味以鹹為主,另有甜和酸,還有一小碗苦醬,初嘗難以下咽,卻是晉人餐桌上必不可少,從開國延續至今。
林珩和楚煜各自持筷用餐,動作不失禮儀,速度同樣不慢,可見胃口相當不錯。
今夜宮內設宴,奈何公子弦在宴前昏倒,根本沒有踏入大殿。身為主賓不能入席,宴會隻能提前結束。
與宴眾人離開宮廷,楚煜被林珩留下,商議婚盟章程。
牽涉到晉、越兩國,關係到各自利益,兩人對盟約各有主張,每一條都是寸步不讓。
尤其是楚煜前次提出的商道。
“通商早有先例,商路可開。然需設關卡,兩國各自派兵駐守。邊境設哨城,征邊民建鄉邑,不足以野人填補。”
林珩吃完一碗粟飯,舀起羹湯送入口中。
他主張設置關卡,態度異常堅決,沒有任何商量餘地。任憑楚煜舌燦蓮花,始終不為所動。
羹湯滋味微甜,溫熱正好入口。
林珩一勺接著一勺,一口氣吃下整碗,取過布巾拭手。
楚煜正好放下筷子,隔著木桌望過來,不見素日裡的慵懶淺笑,目光中蘊含深意,既有棋逢對手的興奮,也有少許挫敗。
餐畢,婢女快速撤下食具,送上清香的茶湯。
夜色已深,滴漏將儘,兩人仍無半分困倦,反而精神奕奕,各自重新鋪開竹簡,就未完的細節進行商討。
“商路設限,君侯不改主意?”
“不改。”林珩提筆寫下一行字,也不打算起身,卷起竹簡拋向對麵,“
使臣行走來去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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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被間冒充,甚者趁機作亂,隱患甚大,貽害無窮。”
林珩所言有理有據,絕非無的放矢,更不是為反對而反對。
楚煜沉吟片刻,心知其所言在理。固然有些遺憾,卻沒有繼續堅持,劃掉之前寫下的內容,重新加上備注。
“開商路,設哨城,度量衡、賦稅等最好同用。”在楚煜提筆的間隙,林珩提出自己的要求。
“此事可。”楚煜頭也不抬,落筆如飛,完全能一心二用,參透林珩話中用意,“然不能全用晉律。”
“何意?”
“度量衡用晉,賦稅之法用越。”寫下最後一個字,楚煜從頭至尾瀏覽,確認無誤後平攤在桌麵,等待墨跡乾涸。
“越律?”
“不錯。”楚煜抬頭直視林珩,瞳孔似濃墨一般,溢出幾分妖異,“越有成法,乃莊公時著成,一直沿用至今。有商律十卷,越人莫不遵守,南境多國皆用此律。”
林珩細思楚煜所言,手指敲擊桌麵,快速衡量利弊。
楚煜沒有點到即止,轉而列舉出晉國的短處,言辭間沒有任何避諱,不見留有餘地。
“據我所知,在君侯之前,晉未有成法。有刑條卻隱秘於民,論罪偏於氏族好惡。至君侯鑄刑鼎,晉人始知刑律。”
這番話實事求是,沒有誇張和偏頗。
“公子所言確為實情。”林珩的神情未見變化,手指停下動作,示意楚煜繼續。
“君侯雅量。”楚煜笑容可掬,讚賞發自內心,犀利言辭卻不見收斂,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刑律如此,況商乎?論戰,晉有虎狼之師,攜滅國之勢,縱橫西境威服諸國。論商,晉不及越。越商行走天下,與齊商不相伯仲,齊名於諸國。越有商律,多國奉行,齊、楚乃至上京皆有仿效。”
話至此,楚煜拾起桌上的竹簡,也不合攏卷起,而是直接捧在雙手,起身送至林珩麵前。
“商入城有稅,市貨有規,爭執有罰。稅賦幾何,以物或錢,種種皆有成文。”
行至林珩麵前,楚煜隔著桌案落座,推開礙事的筆架,反轉竹簡,將上麵的內容呈送至他的眼前。
這番舉動未必失禮,卻透出幾分急切。
源於本心也好,故作姿態也罷,林珩一眼掃過竹簡,很快被上麵的內容吸引。
一卷竹簡自然無法寫滿整部商律。
楚煜提煉律條,摘錄出部分,對精髓簡單概括,已是足夠吸引眼球。
“凡越地,無分商旅,循。”
“稅以錢物。”
“商有爭執,罪輕罰錢貨,再犯肉刑,殺人劫掠抵命。”
短短幾行字,林珩看了一遍又一遍。
楚煜分明去過商坊,也見到立柱上的文字。這幾條是針對性落筆,既表明自身優勢,也不會在未敲定決策前泄露更多。
大爭之世,大國求賢若渴。
越有製定律法的人
才,有延用數百年的成法,影響波及南境諸國,連宿敵都爭相仿效,足見其底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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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量衡,商律。
林珩放下竹簡,認真衡量利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