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穿過城內,雨水打在車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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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助些許光亮,花顏看向街旁的建築,剪影逐一掠過眼前。
途經商坊,成排的立木闖入視野。
木頭表麵刻滿字跡,經雨水持續衝刷變得醒目。
數個披著蓑衣的身影站在立木旁,縱然是大雨滂沱也不曾擅離職守,堅持站在雨中,直至輪值主事到來。
馬車速度不減,很快越過商坊。
花顏收回手,車窗落下,隔絕車外的雨水,也遮去他眼底的複雜。
“晉人。”
花氏世居蜀地,家族發跡於前朝,蜀侯未分封時,蜀人知花氏而不知國君。相同的情形持續近三百年,直至蜀桓公在位,花氏卷入謀逆大案,遭遇沉重打擊,家族聲勢一落千丈,再無法同國君分庭抗禮。
近百年來,花氏一改曾經的囂張跋扈,變得謙遜有禮,行事謹小慎微。
以致於很多人忘記了,漫長的三百年中,他們一度壓製蜀侯,在朝堂中的地位難以撼動,近乎是說一不二。
雨越來越大,距離宮門漸近,引路的車輛開始減速,花顏也從沉思中轉醒。
馬車緩慢停住,一道身影出現在車廂外。
馬塘撐傘立在車前,開口請花顏下車。遵照國君旨意,他親自為花顏引路,帶他前往正殿。
“抵宮門,請使君移步。”
花顏推開車門,彎腰走出車廂。忽遇斜風襲來,長袍下擺和肩頭瞬間被打濕。
涼意覆上臉頰,視線被雨水遮擋,他抬袖拂去水珠,看向敞開的宮門,心跳驟然加快。忐忑的情緒在胸中翻滾湧動,不安持續攀升。
“君上召見,不宜拖延。”馬塘出聲提醒。
花顏皺了下眉,沒有開口說話。
他鎮定心神,勉強壓下不安的情緒,利落走下車轅。站定在車前時,履底被浸濕,染上一抹暗色。
雨傘移至頭頂,遮擋冰冷的雨水。
侍人夾道而行,前方兩人平舉提燈。仰賴精巧的燈罩,雨水不斷落下,燈火始終未滅,凝聚成兩團明亮的橘紅。
隨從被留在宮外,花顏獨自進入宮門,手捧國書踏上宮道。
沿途遇上一隊侍人,行走時目不斜視,側身時的動作一般無二,好似用尺子測量,難免令他側目。
通向正殿的宮道雕刻凶獸,雨水衝刷而過,石麵光滑反射微光,獸形栩栩如生,紋路纖毫畢現,圖案愈發猙獰可怖。
行至丹陛前,侍人停下腳步,分兩側佇立。
馬塘引領花顏登上台階,在廊下稍候:“使君稍待。”
花顏曾任蜀國行人,還曾往上京入覲,對參見國君的流程一清二楚。
馬塘進入正殿後,他耐心等候,卻遲遲未見殿內宣召。焦躁和忐忑交替攀升,他揣測晉侯的態度,想到某種答案,更覺惶惶不安。
暴雨傾盆,雨幕連成一
片,
地麵繚繞水汽,
似煙霧蒸騰。
倏而有閃電砸落,雷聲炸響,聲音仿佛就在耳邊,令他悚然一驚。
漸漸地,花顏額頭沁出冷汗,汗珠滑過臉頰,一滴接一滴墜落地麵。手中國書似有千鈞,變得越來越重,他幾乎要捧不住。
就在這時,廊下出現兩道身影,麵孔似曾相識,吸引花顏的注意。
“鬥圩?”
認出其中一人,花顏瞳孔驟然緊縮。
不待他細想,吱嘎一聲,殿門敞開。
馬塘從門內走出,對花顏道:“君上召見,使君請。”
無論心中如何想,也無論是否情願,花顏必須鎮定情緒,邁步進入殿內。
他的動作略顯僵硬,樣子踧踖不安。捧著國書的手平舉在身前,一路低著頭,始終不曾抬眼。
行至大殿內,冷意被驅散,暖意包裹周身。清香徐徐襲來,縈繞在他的鼻端。
腳下踏著青石,光可鑒人。
兩旁對立圓柱,柱下矗立精美的銅燈,皆有半人高。半數燃燒燈芯,跳躍明亮的火光,半數伸展出金色燈盤,盤心托起夜明珠,浮光同火色相映,溫潤中透出些許清冷。
殿內有微風刮過,帶動火光搖曳。
花顏在大殿中央停步,謹慎抬起頭,目及前方的台階,以及台階上高低錯落的燈盞。
台階頂端有一張大案,案後是國君寶座。
玉冠玄服的晉國國君正身危坐,年齡不及弱冠,臉色略有些蒼白,看不出半點傳言中的霸道跋扈,分明是一溫和俊秀的少年。
漆金屏風在他背後展開,上麵的圖案既非凶獸也非猛禽,而是大團綻放的牡丹。
繁花似錦,爭奇鬥豔。
濃烈的色彩充斥眼簾,肅穆的玄色愈發醒目,堪比利刃出竅,刺痛觀者的雙眼。
漆黑的雙眸看過來,恐怖的壓力陡然降下。煞氣彌漫在殿內,仿佛有血腥氣無儘擴散。
花顏不由得打了個哆嗦,匆忙低下頭,平舉雙臂俯身,緊繃道:“蜀上大夫花顏,參見君侯。”
林珩未出聲,殿內陷入寂靜。
猜不出對方的態度,花顏心中打鼓,壯著膽子繼續道:“蜀願向晉入貢,仆奉命呈遞國書……”
不等他把話說完,林珩突然出言打斷:“蜀侯薨,蜀世子離國,蜀國現今無主,何來國書?”
“回君侯,公子齊離國,公子路攝朝政,信平君任蜀相。國書由信平君撰寫,公子路用印。”花顏語速飛快,說出最後一個字,陡覺壓力增強,額頭再次冒出冷汗。
“公子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