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侍奉越侯數十載,素來兢兢業業,從不敢馬虎。越侯對他信任有加,也為他安排好後路。
他卻另有打算。
“君上,仆要違命了。”
君上薨,他不能再活。為君上殉葬,入君陵才是他的歸途。
時近日落,金烏西沉,緋紅漫天。
侍人邁下丹陛,正遇鬆陽君和鐘離君聯袂走來。
兩人逆風而行,袍袖振動,腰間環佩金印相擊,流蘇纏繞,短暫浮現金光。
大殿內,越侯聽人稟報,輕歎一聲:“終於來了。”
楚煜隨手放下藥盞,回身看向殿門。
門扉敞開的瞬間,晚霞墜入殿內,霞光覆上紅衣公子,漆黑的雙眼映出門前兩人,瞳孔罩上暗紅,如同血色。
鬆陽君和鐘離君同時一凜,好似被凶獸鎖定,下一刻就要命喪黃泉。
兩人強自鎮定,恭敬走入殿內,向越侯疊手下拜。
換做平日,越侯早已經叫起。今日卻遲遲不出聲,直至兩人額頭冒出冷汗,他才開口道:“起,看座。”
鬆陽君和鐘離君直起身,一起看向榻上的越侯。
麵色紅潤,精神尚佳,若非形容消瘦,壓根看不出是久病之人。
想起國太夫人被鴆殺,對照越侯的模樣,兩人的腦海中同時浮現四個字:回光返照。
思及此行的目的,兩人神情變幻,不約而同起身,麵向越侯大禮參拜。
“君上,臣言行有失,追悔莫及。唯求洗心革麵,將功補過,望君上恩準。”
兩人伏身下拜,額頭觸地,姿態謙恭之極。
越侯許久未作聲,好似在認真衡量兩人的態度,辨彆話中真偽。
楚煜垂下眼簾,指尖擦過袖擺上的花紋,表情中看不出端倪,唯有唇色殷紅,壓過一身熾烈。
鬆陽君和鐘離君忐忑不安,額角冒出冷汗,一滴接一滴墜落,在地麵洇出暗痕。
兩人從未如此緊張,視線被汗水模糊,眼角刺痛,耳畔不住嗡鳴。
未知過去多久,兩人幾乎要堅持不住時,越侯的聲音終於傳來,入耳猶如仙音。
“有一件事需爾等去做。”
“唯請君上吩咐。”
“我去後,正夫人殉葬。你二人同令尹奏請天子,請封我子。”越侯一字一句出口,目光銳利堪比刀鋒,“能為否?”
鬆陽君和鐘離君沒有猶豫,異口同聲道:“謹遵旨意!”
為證己言,鬆陽君當麵立誓,天地鬼神為證。
鐘離君更進一步,請越侯賜下竹簡筆墨,當
麵寫成奏疏,洋洋灑灑數百字一揮而就。
投桃報李,越侯賜兩人玉環,保全其身。
楚煜捧起裝有玉環的金盒,分彆送至兩人麵前。他麵帶淺笑,意味深長道:“我與晉侯締結婚盟,婚盟不破,不會有嫡子。仲父和季父為我至親,諸兄弟膝下理應繁茂。”
此言一出,鬆陽君和鐘離君都是心頭一跳。
換做今日之前,聽到楚煜這番言論,兩人必會心動不已。但在此時此刻,兩人突聞此言,半點不覺鴻運當頭,反而心生恐慌。
一個念頭突然湧出,兩人悚然一驚,不由得遍體生寒。
莫非是計?
楚煜殺心不減,決心要置他們於死地,才以此為餌誘他們出錯?
越想越是合理,兩人對視一眼,同時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不能應下。回府後還要約束諸子,誰敢生出妄念立即家法伺候。不聽話就往死裡打,打斷腿也好過全家沒命。
鬆陽君和鐘離君態度堅決,同心合力揭過此事。
為防楚煜再次提起,兩人捧起金盒告辭,走出大殿時雙腿發軟,互相攙扶著才沒有跌倒。
彼時天色已晚,星月當空,銀輝灑落大地。
兩人走下台階步上宮道,回首眺望正殿,回想越侯的模樣,抱著金盒的手越發用力。
“走吧。”
黑暗中,不知是誰出聲。
兩人收回視線,相攜走向宮門,再沒有回頭。
千裡之外,晉國豐地,此時卻是一番喧鬨景象。
三座祭台拔地而起,篝火環形矗立,在夜空下熊熊燃燒。
參與會盟的國君齊聚在祭台下,以林珩為首,皆是袞服冕冠,腰佩寶劍。
奴隸牽來羊和鹿,國君們依次上前斬下羊首,以矛刺穿鹿頸,遵循禮儀敬獻犧牲。
“祭!”
巫大聲唱誦,林珩揮劍斬斷羊首,將犧牲投入火中。
血光飛濺,火舌翻卷,焰光舔舐夜風,柴堆中傳出爆響。火星膨脹四散,隨風盤旋,凝成大團亮紅扶搖直上。
林珩站在篝火前,犧牲倒在他的腳下,鮮紅蜿蜒流淌。袞服上的玄鳥赤金奪目,手中寶劍森冷,血珠沿著劍鋒滴落,綿連成線,煞氣凜然。
看著林珩,幾位年長的國君神色恍惚。
一瞬間,眼前的晉侯同另一道身影重合,一樣的強橫霸道,統帥虎狼之師征戰天下,霸道於世。
“晉之威,誰人可擋?”
低語融入夜風,隨風刮過人群。
驚悸縈繞在眾人心頭,再也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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