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自豐地出發,前行兩日,遇上自西而來的飛騎。
騎士攜帶戰報星夜兼程,大腿內側被磨傷,翻身下馬時站不穩,險些栽倒在地。
“小心。”馬塘及時托住他的胳膊,幫助他站穩。
騎士心生感激,沙啞道:“多謝。”
“君上召見,隨我來。”馬塘收回手,示意騎士跟上自己,一同去往林珩車前。
君駕駐蹕一座荒廢的要塞外。
要塞原屬鄭國,為鄭莊公時建造。鄭國強盛時期,此地一度擴建城池,屯兵兩千餘人。
晉烈公在位期間,晉軍所向披靡,國富民強,成為不折不扣的西境霸主。此消彼長,作為晉國宿敵,鄭國戰場失利,日漸變得衰弱,被晉壓得喘不過氣來。
這座要塞就是在當時廢棄,數年間淪為荒城。
待晉幽公登位,晉國內部氏族傾軋,十餘年間無暇外顧,鄭得到喘息之機,陸續恢複多座要塞,重新在要塞內駐兵,發誓要一雪前恥。
可惜好景不長。
上京放歸諸國質子,林珩歸晉,不到兩年時間大權獨攬,一戰滅鄭,結束兩國百年征戰,將偌大疆域納入版圖。
現如今,要塞一片荒涼,人丁都被遷走,隻餘下破敗的房屋以及坍塌的夯土牆,記載這裡曾繁榮一時。
林珩乘坐的傘車停在要塞南牆外。
此處原本開有城門,還有懸掛的吊橋。如今城門消失無蹤,剩下空蕩蕩的門框,邊緣覆蓋焦黑,還有箭矢留下的凹痕,昭示這裡曾發生戰鬥,城門被焚燒殆儘。
吊橋也不見蹤影。地上散落著斷裂的木頭和繩索,多數半埋在土下,遇風雨侵蝕變得腐朽。
林珩單手按住車欄,極目遠眺,蔚藍天空映入眼底。一道暗影掠過頭頂,未知是流雲還是振翅的飛鳥。
“君上。”
馬塘引騎士來到近前,在車前行禮參拜。
黑甲護衛在君駕兩側,氣勢凜然,軍容森嚴。
騎士一路行來,穿過林立的戈矛,不覺神經緊繃,下意識挺直脊背。
見到林珩時,騎士非但沒有鬆口氣,反而愈發緊張。
他單膝跪地,雙手抱拳,逆光看向車上的國君。僅僅一眼,似被灼痛雙目,匆忙低下頭,霎時間心如擂鼓。
想起邊境軍情,騎士壓下心中震撼,取出貼身存放的獸皮,雙手平舉,正色道:“稟君上,犬戎十六部襲邊,火焚邊境村莊,殺傷邊民,掠奪牛羊。入北荒之地,現被嶺州及寧城縣令率兵阻截,公子原回師途中,傳信不日將至。”
騎士一口氣說完,手中的獸皮被馬塘取走,送至林珩麵前。
為方便傳遞戰報,往來飛騎多棄用竹簡,改用絹布和獸皮。經過特殊工藝硝製,獸皮堅韌還能防水,比絹布更受歡迎。
林珩展開獸皮,快速瀏覽上麵的文字。
筆鋒銳利,仿佛帶著血腥。一眼能夠辨認出,這是壬章的手筆
。
“犬戎十六部?”
“回君上,確為十六部,並有羌狄摻雜,能戰的青壯多達數千。”
犬戎十六部。
羌、狄摻雜。
西境國君都在近前,此時無不麵露驚容。
許伯的臉色尤其難看。
想到和羌狄達成的約定,他不免心中唾罵。
顯而易見,這些部落首鼠兩端,當麵答應與他合作,背地裡和犬戎勾結,趁機南下侵擾,分明是想發一筆橫財。
若非這份戰報,他怕是仍被蒙在鼓裡。
思及此,許伯轉過頭,陰測測看向身邊的老人,質問道:“政令,你可有解釋?”
羌人同犬戎沆瀣一氣,徹底打亂他的計劃。苦心孤詣多年,一朝付諸東流。他如何不心生惱怒。
政令眉心緊擰,轉動腕上的骨鐲,速度越來越快。
“君上,羌有多部,近者為東羌。同犬戎勾結的極可能是西羌和北羌。至於狄人,茹毛飲血之徒,纖芥之患,今日俯首稱臣,明日即叛屢見不鮮,不足為奇。”
政令自認理由充分,足以打消許伯的猜疑。
許伯卻不買賬。
他的質問不僅是出於疑心,更是對項上人頭的擔憂。
見識過林珩的手段,他絲毫不懷疑劍鋒一旦落下,他和政令都將屍骨無存,許國也會不複存在。
見政令不解究竟,仍在言辭閃爍一味推脫,許伯怒氣上湧,隻覺有烈火在胸中燃燒,逼得他雙眼發紅。
牢記現下場合,他強行抑製情緒,隻求不表現出異樣。
可惜事與願違。
不知騎士又說出什麼,林珩向馬塘示意,後者領命來到隊伍中,找到怒意難消的許伯,行禮後說道:“君上有請。”
一言落地,四周陷入寂靜。
各種各樣的目光刺來,有了然、有疑惑、有冷漠,也有幸災樂禍。
唯獨沒有同情。
許伯深吸一口氣,不再理會政令,獨自驅車去見林珩。
目送許伯的背影遠去,政令冥思苦想,猛然間醒悟,麵露驚駭之色。
“危矣!”
他終於看清許伯的擔憂,怎奈明白得太晚。實在無計可施,隻能捶胸頓足,陷入無儘的恐慌之中。
戰車緩慢前行,黑甲如潮水分開,自動讓開道路。
沿途無聲,唯有風過耳畔,呼嘯不停。
許伯的心不住狂跳,近乎要蹦出嗓子眼。待他來至傘車前,直麵晉國君主,凜冽森然撲麵而來,恐慌和驚悸達到頂峰。
“寡人有一事不明,需君伯幫忙解惑。”
“君侯有所問,吾定知無不言。”許伯神情肅穆,開口時斟字酌句,不敢稍有疏忽。
“許室與羌聯姻,真否?”林珩掌心覆上車欄,手指輕叩,發出細微的聲響。
“真。”許伯點頭。此事錄於史書,諸侯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