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侯宮,西苑。
蓮夫人用過早膳,將自己關在側廂,專心致誌研磨藥粉。
依照她的要求,房間重新布局,屏風、桌榻都被移走,騰出更大空間,方便擺放木架和藥櫃。
木架上堆滿瓶瓶罐罐,瓶身和罐口貼有標簽。
三隻藥櫃靠牆矗立,頂部抵近屋頂,兩側緊貼牆縫。大小相同的抽屜填滿櫃身,裡麵裝有各種藥材,藥味從縫隙溢出,彌漫整個房間。
蓮夫人穿著一身布裙,腰間係寬帶,袖擺束在前臂,更加方便活動。
她手提一杆小秤,熟練的稱重藥材,逐次放入研缽中。同時提筆記錄,以備日後查閱。
最後一味藥材投入缽內,她放下小秤,拿起一旁的藥杵,開始將切碎的藥材研磨成粉。
這個過程漫長且枯燥,重複相同的動作,不多時就手臂發酸,額頭和鼻尖沁出薄汗。
她卻甘之如飴。
巷道的日子是揮之不去的噩夢,無論如何她也不願再回去。隻要有一絲機會,隻要她對君上有用,她就能留在西苑,餘生不必再受煎熬。
蓮夫人一下又一下碾壓藥杵,偶爾抬起手臂抹去汗水,避免落入缽中影響藥性。
日複一日,她逐漸養成習慣,送出的成藥越來越多。守在西苑的侍婢了解內情,極少會在這時打擾。
今日卻有異常,藥材研磨到一半,敲門聲忽然響起,令她心生詫異。
“何事?”蓮夫人停下手,起身走到門前,雙手拉開門扉。
陽光灑落廊下,光亮刺目,她下意識眯起雙眼。
待到刺痛感稍減,她定睛看去,馬桂的麵容闖入眼簾,登時讓她心頭一跳。
“毒氏女,君上召見。”見蓮夫人現身,馬桂沒有贅言,直接道明來意。
猜不透林珩的用意,蓮夫人心中忐忑,難免惴惴不安。她有心想問,下一刻想到自己的處境,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毒氏蓮領旨。”
短暫的驚慌之後,她迅速整理情緒,利落解開手臂上的布條,落下袖擺走出房門。
馬桂側身引路,隨他前來的侍人微微欠身,各個眼觀鼻鼻觀心,窺不出任何情緒,模樣如出一轍。
見狀,蓮夫人暗中鬆了口氣。
看樣子是要用到她,不是送她回巷道。既如此,她就要打起精神,牢牢抓住這次機會。
兩人走出西苑,侍人魚貫跟上。
一行人穿過宮道,碰巧遇上入宮的宣夫人和女公子樂。
林樂已經開府,封地也已經定下。她聽從宣夫人的建議,主動向林珩請旨,希望封於西北為國守邊。
同樣開府的還有公子享。
礙於公子享年幼,無法管理封地,林珩下旨許他留在肅州城,封地暫由家丞代掌。
蓮夫人同先氏女有約定,公子享開府後,毒氏可遷往他的封地。如今條件達成,自然要踐行承諾。
公子享的家丞經驗老道,手段果決。在毒氏啟程之前,先一步將族人打散,確保其無法擰成一股繩,不會在公子享的封地攪起風雨。
關於毒氏的經曆,蓮夫人有所耳聞。
趁林珩在外會盟,家族托人送信入宮,她沒有任何猶豫,直接向國太夫人稟明。
事發之後,送信之人被清除,毒氏遭到懲戒,灰溜溜離開肅州城,對她有諸多抱怨。
蓮夫人獨坐半日,想通之後愁雲消散。
她好不容易離開巷道,絕不想重蹈覆轍,再因獲罪被關押。即便時光倒轉,她仍會做出同樣選擇。
自私也好,無情也罷,她已經竭儘所能,做到能做的一切,自認對家族仁至義儘。從今往後,她隻想為自己考慮。
雙方在宮道相遇,抬眼看清對麵人的模樣。
宣夫人錦衣絲履,裙衫飄逸。烏發挽成高髻,三枚金簪插入發間,簪首鑲嵌彩寶,在烈日下浮現彩光,絢麗奪目。
蓮夫人則是布裙麻履,除了一雙耳鐺,全身上下再無一件飾品。
幽公末年,蓮夫人盛寵在身,自入宮之日起就風光無兩。宣夫人因出身勳舊備受冷落,生下女公子樂後就默默無聞。
現如今,兩人的境遇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當真是風水輪流轉,此一時彼一時。
看清蓮夫人的模樣,宣夫人眸光微閃,並未出言諷刺,也不打算落井下石。
她選擇無視對方,含笑向馬桂頷首:“桂翁。”
“折煞老仆。”馬桂連道不敢,躬身行禮之後讓到一旁,“女公子先行,夫人請。”
林樂正是好動的年紀,探頭看一眼馬桂,尚未來得及開口,宣夫人握住她的手忽然緊了緊,對她搖了搖頭。
領會到母親的暗示,林樂端正神色,先一步越過馬桂,和宣夫人一同去往南殿,依禮拜會國太夫人。
母女倆經過蓮夫人身前,都是目不斜視。
蓮夫人神情如常,沒有現出一絲一毫的窘迫。
馬桂看她一眼,倒也沒說什麼,轉身踏上宮道,繼續引路去往正殿。
在兩人身後,宣夫人忽然停住,轉頭向後望,神情莫名。
林樂拉住她的手,語氣中充滿疑惑:“母親,您在看什麼?”
“阿樂,你要牢牢記住,登高望遠,卻不能孤高自大。不要小看任何人,謹慎方為存身之道。除非有深仇大恨,最忌乘人之危,落井下石。”
“我記住了,母親。”
“這就好。”
宣夫人笑著撫過林樂的頭,隨即轉過身,牽著她的手繼續向南殿行去。
夏日的風帶著熱意,卷過青石鋪設的宮道,包裹雄偉的宮殿。
蓮夫人來至正殿,朝會尚未結束。馬桂召來一名侍人,引蓮夫人去往側殿。
待兩人的背影消失,馬桂幾步來到大殿前,聲音穿過殿門闖入耳中,夾雜著咆哮,足見爭執激烈。
“怎麼回事?”馬桂詢問一旁的侍
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