潁州城兵變,信平君下獄,宗室、氏族集體倒戈。一夕間風雲變幻,蜀國都城易主,信平君麾下勢力蕩然無存,大勢已定。
公子路派出兩撥信使,第一波直奔西境大軍,主要為迎回公子齊並邀晉侯入潁州。
第二波攜蓋有國君印的詔令奔赴各城,命各城縣大夫放開道路,送西境大軍通過。
“事急從權,仆鬥膽越俎代庖。世子歸來之日,仆袒身負荊出城請罪。”
公子路無心爭權,掌君印是為安定城內。
宗室老奸巨猾,氏族虛偽狡詐。前有背叛國君,全不念君臣恩義,今又拋棄信平君,對他棄如敝履。林林種種令人發指,需時時提防,絕不能掉以輕心。
公子路遭遇酷刑,若非信念支撐,不可能活到今日。
他與田齊是親兄弟,性格中存在相似的一麵。遭遇非人折磨,曾經的溫厚善良消失無蹤,陰暗狠辣取而代之。
他不信任氏族,也不信任宗室,甚至對親生母親都有防備。
僅存的親情留給了田齊。這份情感讓他心底保有一分柔軟,不至於徹底鐵石心腸,再無半分人氣。
“公子,信使歸來。”堂出現在門前,聲音傳入殿內。因有功在身,他與偏殿的宮奴皆被提拔,調至公子路身邊,成為他的近侍。
“召。”公子路靠坐在榻上,腿上蓋著獸皮毯,手邊擺著幾卷竹簡。他的氣色比之前大有改善,隻是身體依舊虛弱,瘦骨嶙峋。
堂領命退下,不多時帶來信使。
後者披星戴月,晝夜兼行,入城後直奔蜀侯宮,根本來不及梳洗,看上去風塵仆仆。
“參見公子。”信使伏地叩拜,雙手高舉過頭奉上兩封書信。
公子路行動不便,堂代為取過書信,恭敬送到他麵前。
書信寫在絹上,外層用獸皮包裹。
其中一封蓋有玄鳥印,筆力遒勁,力透紙背,不意外出自晉侯。
信中文字簡練,內容簡明扼要,道大軍征西南專為討逆,今逆賊被拿,兵事可歇。
“寡人親送公子齊入潁州。”
這句話看似平淡,實則有千鈞之力。
晉侯態度明確,蜀國之主必為田齊,也隻能是田齊。
公子路耳聰目明,當即明了文字背後的含義。他不覺有任何冒犯,反而會心一笑,為田齊感到高興。
“莫怪阿齊時時念叨,晉侯與他為善。”
多虧有晉侯相護,才能保住田齊性命。仰賴西境諸侯發兵,氏族宗室不能敵,信平君才會一敗塗地。
若不然,蜀國早就改天環日,如當初的中山國一般被逆賊篡權,公然竊取國祚。
不,甚至不及中山國。
畢竟喜氏尚存,血脈不曾斷絕。以信平君的手段,真被他得償所願,父君這一支定然絕滅,他們兄弟都將死無葬身之地。
“晉君,侯伯。”公子路揮退信使,命堂也退出殿外。
他獨自留在殿內,對著手中的絹沉思。
晉侯雄才大略,種種作為來看,絕非感情用事之人。他襄助阿齊,少時情誼或為因,但不會僅限於此。
“晉國會要什麼?”
凡事皆有代價。
晉侯興師動眾,蜀國理應有所回報。
諸侯國之間有明確的行事準則,輸送利益切合實際,也最讓人放心。
“城池,入貢,還是其他?”
公子路絞儘腦汁仍無法得出答案。懷揣著疑問,他展開第二封書信。
絹布展開的一瞬間,他不覺笑了。冰封的眼底湧上情感,微微有些發紅。
“阿齊。”
信上字體端正,正如田齊的為人,敦厚和善,一眼能夠辨認。
認真讀下去,公子路發現不同。
相比田齊之前的筆跡,這封信上的文字明顯有了鋒銳,像憨厚的幼獸終於磨利爪子,能夠展現出鋒芒。
“長大了,甚好。”
公子路笑著瀏覽,看完全部內容,心中的疑問也被解開。
“爐城,竟隻要爐城。”
先時的困惑得到解答,新的問題油然而生。
“土地貧瘠,人口稀少,時而有蠻人出沒,為何是這座城?”
公子路感到費解,放下書信捏了捏眉心,一時間難以得出答案。
“待阿齊歸來,當麵同晉君一晤,或許就能解開。”
正思量間,門外傳來聲響,似有人在說話,聲音模糊聽不真切。
“殿外何人?”公子路揚聲道。
“回公子,夏夫人至。”堂的聲音傳入殿內。
公子路當即皺眉。
不等他再出聲,殿門已被推開,夏夫人出現在門外,麵帶薄怒,樣子十分不悅。
“我來見我子,你這刁奴敢攔?!”她厲聲嗬斥。見堂不為所動,拔出簪子就要刺去。
“母親。”公子路靠在榻上,相隔一段距離看向夏夫人,聲音有些縹緲,帶著不易察覺的陰暗,“你要殺奴,還是要逼我?”
夏夫人動作僵住,不可置信地看過來:“你在說什麼?”
“你這樣鬨,莫非以為宮內人都是聾子瞎子,不知你目的為何?”公子路滿麵冷色,話中不留餘地,“你莫不是以為我這個殘廢能獨攬大權,讓你越過正夫人?”
“你殘廢是為了誰?!”夏夫人突然爆發,用力推開堂,氣衝衝進入室內,直接來到公子路榻前,一把揮開他手中的絹,掀起蓋在他腿上的獸皮毯,“你父被毒殺,你助田齊脫身,他倒是平安,如今大搖大擺歸國。你得到什麼,這雙腿,這雙腿!”
夏夫人聲嘶力竭,雙眼泛紅,聲音中滿是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