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肆虐,暴雨傾盆。
一場冰雹過後,大雨連下兩日。
河流水位急劇上升,野河泛濫,衝垮殘留在河畔的木樁,淹沒河道下遊。
狂風呼嘯,雨水阻隔視線,大軍出營都極其困難,遑論在曠野中列陣交戰。
兩日時間,交戰雙方達成默契,各自高掛免戰牌,都是閉營不出。為防對方使詐,同時在營內加緊巡邏,並散出數百飛騎,確保營防密不透風,刁鬥森嚴。
晉軍大營內,林珩下令升帳,召集軍中將校議事。參戰的西境諸侯和氏族同被邀請,由侍人引入大帳,在預設的席位上落座。
不同於晉侯宮大殿,中軍大帳空間有限,諸人席位相對緊湊。
饒是如此,晉國勳舊和新氏族仍互相壁壘,彼此間涇渭分明,一眼能看出陣營。
蘄君走進大帳,左右掃一眼,帶著同行氏族去往右側,位置與費毅比鄰,同壬章也相距不遠。在他之後,接連有十多名西境諸侯和氏族入帳,看清帳中情況,大多一言不發,找到位置坐下,眼觀鼻鼻觀心,打定主意不摻和,徹徹底底置身事外。
晉侯英明神武,乃是不世出的英主,晉國雄霸西境早成定局。
大國內部氏族爭鋒,在朝堂上分庭抗禮,對外仍是鐵板一塊。
小國區區身量,察覺危險本就該遠遠避開。妄圖攪動風雨,實屬於異想天開,純粹是自尋死路。
不過就事論事,遇上晉國氏族相爭,避開是良策。換成楚國氏族,那就是另一種應對方式。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帳內滴漏發出輕音,與會人員全部到齊。
林珩高踞上首,與眾人見禮。
“參見君上。”晉國氏族齊齊疊手,分左右落座。
蘄君等人隨之起身,無論國君還是氏族均對林珩執臣禮。
既為附庸,理當自覺放下身段。
沒人對此有異議,幾百年來早已是約定俗成。
史官坐在屏風一側,靠近林珩右手邊。自眾人入帳落座,他便開始奮筆疾書。左手捧著竹簡,右手筆走龍蛇,偶爾抬頭掃視眾人,筆下短暫停頓,下一刻又開始記錄。
禮畢,眾人落座。
侍人送上茶湯和糕點,為銅爐中加入炭。
為照顧不同口味,糕點有甜有鹹,分裝在不同的碗盤中,每種數量不多,入口的滋味相當不錯。
林珩端起茶盞,細品茶湯滋味。
湯汁入口微苦,後有回甘。烹煮時加入香料,更加醇香辛辣。飲下半盞,寒意被驅散,暖意取而代之,逐漸流淌至四肢百骸。
有人飲得急,額角竟沁出一層薄汗。
用過茶湯和糕點,林珩輕輕揮手,除了馬桂和馬塘,侍人全部退出大帳,從外落下帳簾。
帳簾並未遮嚴,留出足夠的縫隙,既能遮擋風雨保持帳內溫度,也方便空氣流通,使煙氣能夠流出。
“邀諸君前來,實有要事相
商。”
接到國太夫人書信後,林珩過營與楚煜見麵。
上京發生王權爭奪,事關重大,下一步決策至關重要,不容出半分差錯。
兩人徹夜長談,部分意見相同,也難免存在分歧。直至天明,事情才大抵定下,終於商討出結果。
今日,林珩在營內升帳,楚煜也是一樣。目的是宣告上京之事,讓眾人心中有底。
不知雨會下到何時,或許會持續幾日,也可能轉眼就停。
為防節外生枝,林珩沒有拐彎抹角,開口就是單刀直入,道出升帳因由。
“上京生變,執政重病不起,天子身中劇毒,傳言昏迷不醒。”
“天子在宴上中毒,王子肥指王子害下毒,無憑無據,當場將其射殺。並借機囚王子典及王子盛等人,以盜匪和私兵控製王宮,意圖掌權。”
“佞賊在朝,縱盜匪入城,據悉上京人人自危。”
說到這裡,林珩稍作停頓,視線掃過帳內,聲音微沉:“有飛騎冒死出城,奔逃吳國。日前事情傳出,多國皆聞。”
林珩話音落下,帳內肅然無聲,鴉默雀靜。
片刻後,議論聲驟起,人言籍籍,猶如滾水沸騰,充斥整座大帳。
“執政病重不起,想已無法理事,否則豈容盜匪混入王宮。”
“天子身中劇毒,至今昏迷不醒。如果事情不假,怕是山陵將崩。”
“諸王子中,除早年廢黜三人,王子害居長,且有才名。若無此事,遲早會冊封為太子。”
“王子肥無真憑實據就殺兄,更像是賊喊捉賊。其後又囚諸兄弟,分明就是謀逆!”
“上京貴族竟然不聞不問?”
“昔日中山國被竊,蜀國信平君叛亂,天子何曾理會?如今換做上京,貴族又豈會強出頭?”
議論聲持續不斷,無論晉國氏族還是西境諸侯,對此事的結論出奇一致:執政不能理事,天子性命垂危,上京衰敗無法遮掩。王子肥謀逆,以詭計殺兄,罪不容誅。
目睹帳內變化,林珩不動聲色,端起茶盞飲下一口。
茶湯已冷,入喉愈發苦澀。摻入的香料味道濃重,苦和辣一起蔓過喉嚨,舌根竟有些發麻。
這種滋味稱不上好,卻格外提神。
林珩表情不變,連眉心都沒擰一下,反而繼續飲下茶湯,直至清空盞底。
咚地一聲,茶盞觸碰桌麵。
聲音極輕,混雜在眾人的討論聲中更顯得模糊。可就是這聲輕響,成功讓帳內安靜下來。
眾人停止交談,不約而同端正姿態,看向上首的林珩。